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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品花宝鉴】【全】作者:[清]陈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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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袁绮香酒令戏群芳王琼华诗牌作盟主

  话说前回书讲琴仙在江宁落难,受尽悲苦,这回又要说些京中事了。此时已
到了十月初旬,小春天气,晴光和蔼,百卉发荣,怡园又要热闹起来。

  且说徐子云的夫人袁绮香,生得婉娴柔静,贤淑无双,又且绣口锦心,才能
咏絮。于十月初十日,请了华公子的夫人苏浣香、田春航的夫人浣兰、刘文泽的
夫人吴紫烟、颜仲清的夫人王蓉华、梅子玉的夫人琼华、王恂的夫人孙佩秋。此
时园中菊花开满,五色斑烂。是日晴光和蔼,风不扬尘,小毛衣服都用不着,绵
的尽够了。袁绮香一早带了十二红婢,还有几个家人媳妇,先到园里候客。那日
次贤、高品、南湘皆回避了。那十二红都是十五六岁,有的已是云鬓堆鸦,有的
还是垂髫刷翠,却一样的盈盈秋水,窄窄弓鞋。绮香夫人带了群婢在宝香堂伺候。

  今日宝香堂另是一番铺设,一色的锦绣褥,翠幕银屏,中间堆了七层菊花。

  到巳初一刻,刘文泽的夫人吴紫烟先到,车进了园门,即换肩舆,抬到宝香
堂前下轿,珠围翠绕的,带了四个丫鬟。绮香迎接上堂,彼此见了礼。绮香笑道
:「今日算你早,我是辰刻过来的。」紫烟道:「我今天卯正就起来,昨日姐姐
说要辰正毕集的。已经到巳初了,谁知这些姐姐们还没有一个来。」

  绮香道:「也差不多了,大约浣香来得迟些,自然先到浣兰处同来的。」家
人媳妇报道:「王大姑奶奶与少奶奶、梅家少奶奶齐来了。」说罢,轿子已齐到
堂前。姑嫂三位下了轿,一群仆妇、丫鬟随在后头。绮香一一迎接,见琼华打扮,
今日分外妖艳,比陪新那一日,更添了几分娇娆姽?O。众姊妹序齿坐下,蓉华
道:「我等二妹来,就等了多时,只道客已到齐了,谁知苏家二位还没有来。」

  绮香道:「蓉妹、佩妹为什么不把侄儿带了来?」蓉华道:「孩子们怕见生
人,一见就哭,所以没有带来。」因问道:「怎么也不把侄儿、侄女带过来顽顽?」

  绮香道:「你侄儿感冒才好,恐过来又冒了风,侄女我倒要带他过来,他不
肯过来。」正说话间,报道:「华夫人、田夫人到。」

  只见一群蝴蝶,拥着两朵花王出轿来,莲步未移,香风已到。

  袁绮香接下台阶,苏氏姊妹笑盈盈的上前见礼,然后与佩秋、紫烟、蓉华、
琼华都见了,各人挽着手,喜笑颜开,叙了一番。

  苏氏姊妹见了琼华,分外亲爱,琼华见了浣香、浣兰,也十分亲热。这一班
姊妹,大约同是瑶池会上人,都有夙契。绮香道:「今日我们众姊妹都是通家世
好。苏家二浣,王氏双华,本是同胞,不用说了。我们一共七人,今日仿他竹林
七贤,做个桃园结义,大家团拜一拜,以后遇着,就不许谦让。愚姐痴长,不识
众位妹妹意下如何?」众佳人都应道:「甚妙。」浣香道:「妹子前日就有这心,
今日正打算商议这事,不料姐姐先得我心。我们今日序齿之后,以后称呼,就照
这里的排行可好么?」紫烟道:「更好了。我与绮香姐姐,都没有亲姊妹,我从
前就厌人称我为大姑娘。如今好了,要改排行了。」绮香笑道:「你要改什么行?

  大姑娘已改了大奶奶,你如今就想改大太太么?「说得众人笑了。序齿袁绮
香二十五岁,吴紫烟二十三岁,孙佩秋、王蓉华皆二十二岁,苏浣香二十一,浣
兰十九,王琼华十八居末。绮香命丫鬟们焚了一炉百和香,铺了一条大锦毯,七
美顺着年次团团的拜了一拜,珠珞垂肩,云裳贴地,甚是好看。嗣后七美中称呼
绮香为大姐,琼华为七妹,紫烟行二,佩秋行三,蓉华行四,浣香行五,浣兰行
六,依次而坐。

  琼华对绮香道:「大姐姐,我们今日之来,非为哺啜,原为游园。若这一坐,
天又短,只怕就逛不成了。列位姐姐心里怎样?」绮香笑道:「我不过借逛园之
名,约妹妹们叙叙。若真要逛园,这五六里一片大地方,山石荦确,又难行走,
况你那金莲三寸还不满,如何走得来?」浣兰道:「据我想,要逛尽这个园,一
天也逛不到。不如到一个极高的所在,望一望罢。」

  浣香道:「极高的所在,除非上山不可,但恐难走。」紫烟道:「我听说这
园里有个缥渺亭是最高的,我们就到那缥渺亭上去罢。」蓉华道:「据我想,登
山不如临水,且闻得路路走得通的。不如坐个船游他一转,望着那些景致,似乎
比岸上还好些。」佩秋道:「说得是,又省力。若上山去,只怕也走乏了,还能
游么?」绮香道:「既是这样,我们到吟秋榭顶上去,也望得个全景,就在那里
坐罢。」于是一群粉黛,都出了宝香堂后院,到了风露清吟馆那边下了船。主人
只有七个,那七家的丫鬟、仆妇共有四十余人,用了十几个小船,一齐荡到吟秋
榭来。众佳人望着芙蓉如锦,空水澄鲜,岩岫如屏,寒林错落,就是绮香也记不
清那些地方。那十二红婢是常过来折花摘果的,便指点此处是什么所在,那处是
什么所在,众佳人目不暇给。

  到了吟秋榭,将三层游览过了,在第二层设了筵宴。众佳人酒量虽不算好,
却也能饮几杯,最大者为吴紫烟、王蓉华。

  绮香命红雪、红云、红玉调丝品竹,小拍清歌。绮香道:「可惜我们酒量都
是有限。我新年无事,与我们老爷编了一个酒令,行起来颇为热闹,不论多少人,
都放得进去。」浣香笑道:「这么说来,竟不是个酒令,是个阵图了。」绮香道
:「却也有阵图在内。」蓉华道:「你且说这个令是怎样的?若要人多也不难,
我们带着这些女兵,都叫过来,也就不少了。」绮香道:「要行这个令,只好如
此。我这个令叫做‘秦灭六国’,又叫做‘六国伐秦’。今天好在七人,正合秦、
楚、齐、赵、韩、魏、燕七国,有七根筹,掣谁是谁,六国并力伐这秦国。还有
小筹数十根,是七国的人物,掣着那一国的,就归那一国。」

  话未说完,喜得众佳人眉欢眼笑,都要试这个酒令。

  绮香道:「我们且先点起将来,设有不合使唤的,便不中用。出去战败了,
倒累主人罚酒。」就先点自己的丫鬟,点了红香、红玉、红雪、红雯、红薇、红
莲、红□、红娟,其余那四个不能饮酒。浣香的十珠都可使唤,全点了。浣兰的
四个丫鬟,只点了一个小翠,才十三岁,生得很好,且又灵变。又点了许三姐。

  琼华的四个丫头,点了一个青琴。蓉华两个丫头,点了一个秋莲。紫烟两个
丫头,点了一个侍香。佩秋两个丫头,点了一个金凤。共二十四人。其余都命他
们代酒。

  绮香即命拿过筹来,先是七人掣了,顺着年齿掣去,绮得掣着秦,紫烟掣着
楚,佩秋掣着燕,蓉华掣着赵,浣香掣着魏,浣兰掣着齐,琼华掣着韩。浣香道
:「姐姐,你今日受了大敌了,我们六国今番并力,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绮
香道:「慢说大话。少顷叫你这国投降,那国纳贡,好看罢。」蓉华道:「我若
再掣着廉颇、蔺相如,就教你不敢出崤函之外了。」琼华道:「我若掣了张子房,
这博浪一椎,断不教他中个副车。」佩秋道:「我掣荆轲,也不至中铜柱的。」

  浣兰道:「我把田单的火车驱过来,看你有什么御敌的妙计。」紫烟道:
「就是我国没有勇将,若能掣着了项重瞳就好了。」绮香道:「且慢高兴,我秦
国是兵强将勇,没有一个弱兵。待我且先派定了人数再说。

  他们共二十四人,我用六个,你们一家用三个。「即叫浣香的爱珠、花珠过
来,道:」你两人到我大国来立些功业,不要在你那个小国埋没。「爱珠、花珠
笑了,站了过来。绮香自己点了爱珠、花珠、红香、红玉、红雪、红□,浣香自
己留了宝珠、明珠、掌珠,浣兰留了许三姐、小翠,要了荷珠,紫烟留了侍香,
要了红薇、赠珠,佩秋留了金凤,要了红莲、红娟,蓉华留了秋莲,要了红雯、
画珠,琼华留了青琴,要了珍珠、蕊珠。

  分派定了,绮香叫拿七个小筹来,先掣秦国的。爱珠掣了是白起,花珠掣的
是商君,红香掣的是韩非子,红玉掣的是吕不韦,红雪掣的是李斯,红□掣的是
赵高。绮香笑道:「如何,你看我们文武皆全。」收过了筒,取紫烟楚国的筹来,
侍香掣的是令尹子兰,红薇掣的是高唐神女,赠珠掣的是宋玉。紫烟笑道:「完
了,一个佞人,一个梦神,一个风流鬼,这如何打得仗来?」众佳人皆笑,也收
过了。再掣佩秋的燕国小筹,金凤掣了荆轲,红莲掣了田光,红娟掣了骏马。佩
秋道:「也不好,究竟是个不祥之兆。」蓉花笑道:「尚未出兵,倒已先砍了两
个脑袋。」众人皆笑,又收过了。取蓉华的赵国来,秋莲掣了廉颇,画珠掣了蔺
相如,红雯掣了平原君。蓉华道:「我这三根掣得好,大可折秦国的锐气。」再
掣浣香的魏国,宝珠掣了信陵君,明珠掣了侯生,掌珠掣了醇酒妇人,大家又笑
起来。绮香道:「这倒难,又算酒,又算妇人,横竖一出马,就叫人开心的。」

  掌珠道:「换一根罢。」红香道:「好便宜事。」

  忙将筹拿开了。掌珠无奈,也只得捏了那根筹,脸上甚是羞愧。再掣浣兰的
齐国,浣兰道:「我这国就掣得平常,只怕没有什么好筹在里头,再不能如蓉华
姐姐的廉颇、蔺相如的。」

  看小翠掣一根,已经失笑,再看三姐掣出来,大家笑得如花枝乱颤,扎挣不
祝原来小翠一根是鸡鸣,三姐一根是狗盗,幸亏荷珠掣了孟尝君,稍可解嘲。再
掣琼华的韩国,蕊珠掣了张子房,青琴掣了博浪椎,珍珠掣了圯上老人。琼华笑
道:「我早说的,绮香姐姐你仔细博浪椎、荆轲匕首,好不利害。就是高唐神女、
醇酒妇人教你受用罢。」红薇道:「奶奶且慢喜欢,只怕奶奶手下也有个笑话出
来呢!」绮香道:「不用讲,拿出谱来。」大家看时,见写道:六国伐秦,无论
秦胜秦败,六国皆要出马。起手以击鼓传花,花到谁国,即谁国先出。国君不出
战,遣将出战。如三胜秦,秦王领群臣纳降,跪献酒三樽,与某国君臣贺。如某
国为秦所败,亦君臣跪献秦国三樽,余皆仿此。

  一国如有三人,三人出马后无论胜败,即退让他国出战。

  七国群臣,各有故事可按,但系随手掣来,前后不同。如两人对敌,胜负后,
各运化本人故事饮酒,俱有详注,查对便明。

  如六国先后以传花为次,一国诸将出马以掷骰为次,数到谁,则谁先出马。

  众佳人看了,笑道:「今日这个笑话,必定闹得不少。不知谁国谁人先出?

  且把他们这些谱看看是怎样的,可有些丑态在里头?「绮香道:」都有些,
且不要看。若看了,必惹得他们这个喜欢,那个发气,莫如定了人再看。「于是
折了枝菊花来,命小丫鬟点鼓,到了蓉花,鼓已住了。蓉华笑道:」我这三员勇
将正好出这个头阵,试试手段。「秋莲、画珠,红雯三个就上来,旁边又摆了一
桌酒肴。秋莲把两个骰子一掷,掷了四点,是自己出马。秦国的爱珠、花珠、红
香、红玉、红雪、红□也过来。爱珠把骰子一掷,掷了二点,是花珠出马。花珠
是商君,秋莲是廉颇。绮香翻出谱来,查到廉颇名下,内有一条:」廉颇如遇商
君,俱系勇将,皆以豁拳为令。如廉颇败了,必系老年无用,一败带上假白须,
再败罚酒一大觞,三败罚饭一碗。「众佳人看了,不禁又笑。秋莲道:」姑奶奶,
这廉颇也不见得好。「蓉华笑道:」你只要赢了,就不带胡子了。「

  再看商鞅的谱:「商君足智多谋,能开阡陌。如败后,手中藏一物,叫胜家
猜。猜不着,平过;猜着了,商君即以本物飞诗一句。不能或不合本题者,罚一
杯。」花珠道:「这还好,不甚累赘。」两人对垒起来。秋莲看了谱,心已怯了,
输了三次。

  蓉姑道:「好个廉颇,头一阵就打了败仗。」秋莲想跑开,被爱珠、花珠赶
上,捉了过来,戴上假须,飘飘漾漾的。众婢女把他形容个淋漓尽致,罚了一杯
酒,又盛了一碗饭要他吃。秋莲笑道:「你们也有良心,戴上这个东西,怎样吃
得饭来?除非要用金钩挂胡子法子。」红雪道:「有钩子,早就预备的。」

  便在匣子里找出两个金钩来,挂在秋莲耳上,两边分开。佩秋想着他丈夫说
的笑话,不留心说了出来道:「倒像人蝇拂子。」

  蓉华瞅了他一眼,道:「请问,这蝇拂子是谁家的?」一句话说得佩秋两颊
微红,幸众人不解,也过去了。秋莲只得央求旁人代了这碗饭,便除下胡子,指
着花珠道:「我看你的笑话。」

  骰子掷了,是画珠,画珠是蔺相如。蓉花道:「廉颇无用,要看这相如了。」

  绮香看蔺相如的谱:「如败了,三杯俱系赵王代饮。」蓉华笑道:「画姑娘
你须仔细些,不要丧师辱国,反累我喝酒。」画珠道:「奶奶放心,看我赢他。」
无奈行的是猜枚令,画珠藏了三个瓜子,三次都被花珠猜着,画珠好不惭愧,只
得说道:「这酒我自喝罢。」绮香道:「那不能,你若徇私,是要罚三十杯的。」

  蓉华笑道:「我喝,我喝。」一口气就喝了三杯。

  轮到了红雯,是平原君。谱上:「平原君用丝线。平原作交线之戏,平原输
了,叫人打了手,还要喝十大杯,说有酒惟浇赵州土,要他吐了才歇。」这红雯
是酒量最小的,又兼胆小,见了这个令,先害怕起来。两手框了一条线,那十个
指头就不住的发颤,惹得众佳人又笑,他自己也笑起来,越笑越颤。绮香道:
「看来这个鸡爪风更不济事,蓉妹不如带了他们来跪献三杯罢。」蓉华笑道:
「尚可背城一战。」两人将线交了一回,红雯也赢了一次,只打了两下手,喝了
两小杯,余请旁人代了。

  花珠手中藏了一颗莲子,叫红雯猜。画珠看见了,把脚踢一踢红雯的脚,红
雯不解,看着画珠。画珠又指着桌上一盘的莲子,红雯又看到隔壁去了,道是鸭
掌,便说道:「鸭掌。」画珠听了,大笑起来。红雯害臊说道:「你故意顽我。」

  画珠道:「我顽你?」花珠道:「他倒不是顽你,你倒是骂我。」便摊开手
说道:「露冷莲房坠粉红。」红雯对画珠道:「既是莲子,怎么踢我的脚,叫我
如何想得出来?」画珠道:「难道你裙下的不是金莲,定要算鸭掌么」众佳人都
笑。

  绮香笑向蓉华道:「你三将出马,败了八阵,虽不算全军覆没,也不过一息
尚存。

  你看谱上:「如九阵中只胜一阵者,虽免跪献之辱,也须领队前来纳降。‘」

  蓉华笑道:「这也不难。」便斟了一杯酒,走到绮香面前福了一福,绮香也
还了一礼,笑而受之。那画珠、秋莲、红雯,只得也向花珠万福。花珠笑道:
「我是甲胄在身,不能还礼。」画珠骂道:「你威风不要使尽了,只怕这回就要
对人磕头呢。」于是又击起鼓来,花到了紫烟住了,侍香、红薇、赠珠上来。赠
珠把骰子一掷,数到红薇,是高唐神女,众人皆笑。紫烟笑道:「好个红姑娘,
高鬟大袖的,真像个神女。」

  红薇脸已红了。那边爱珠、红玉、红香、红□、红雪也过来,掷到爱珠,是
白起。绮香道:「这叫做无情遇。」看谱:「如神女遇见白起,神女如何能敌?

  须起倾国之兵尽出助战。如系文臣者,行藏阄令,手中各藏一物。国君点戏
一出,如白起为净,神女为旦,其余助战者各肖其人定色。「再查:」令尹子兰
为丑,宋玉为生。「绮香命他们四人手中,各藏一粒榛子,又道:」你们手里有
也使得,没有也使得,你们伸过一手来,我说的戏内中查点脚色,应到的不到罚,
不应到的到也要罚。「

  绮香点了一出《刘唐》,是单,是净脚戏,看各人手中个个皆有。绮香笑道
:「生、旦不应到,各罚一杯。」绮香又点了一出《闹庄》,也是净脚戏,生、
旦俱不应到,红薇又到了,又罚一杯。红薇不服,说道:「这出戏也要让我们国
王点了。」

  紫烟道:「不错,我们上了他的当了。」紫烟点了一出生旦戏,想罚爱珠一
杯。谁知爱珠是个空手,倒将侍香罚了一杯。

  又击鼓传花,到了浣香,数宝珠出马。浣香笑道:「这是我们的福将,四公
子中的魁首,看你们什么人来抵敌罢。」那边数到了红雪,是李斯。绮香道:
「好个对手。」看谱:「信陵君是运筹点将令。」就拿上一筒酒筹来,宝珠掣了
一枝看时,是「蜡照半笼金翡翠。」注:「席中戴金条脱、玉钏者饮一杯。」

  绮香道:「这一句只怕都要喝一杯。」七位佳人都喝了,独浣兰不喝。绮香
问他,浣兰道:「这杯没有我的酒。」绮香不信,拉他手看时,是一对碧霞玺做
成的镯子。众佳人道:「这真便宜了他。」那二十四个婢女,不是金的,就是玉
的,满堂都喝了一杯。佩秋道:「五妹好个福将,一出来叫满堂喝酒。」

  红雪掣了一枝是:「玉搔头袅凤双飞。」注:「插金丝软凤钗者饮一杯。」

  红雪四下留心,戴此钗的却亦不少,只见爱珠与红雯在那里交线顽耍,爱珠
交错了,被红雯打了一下,爱珠格格的笑,把个金丝双凤钗颤得乱飞。红雪斟了
一杯酒,上前道:「在这里了。」爱珠道:「怎么你要消酒,消到外国来了?」
红雪道:「你不见你头上么?方才这句诗是,戴双凤钗的酒。」爱珠摸一摸钗,
又看看众人道:「呸!你瞧谁不戴,你偏来缠我。」说罢又笑。浣香笑道:「爱
珠,你喝了罢,难逃公道。」爱珠看看主人,只得喝了一口。红雪还要他喝酒,
爱珠把红雪一推,半杯酒也翻去了。绮香笑道:「这爱儿真是可儿,不枉这个爱
字。」

  宝珠又掣了一根筹是:「轻敛翠蛾呈皓齿。」

  宝珠四下一望,道:「有了,我来敬我们侍香妹妹。你看双蛾颦蹙,皓齿微
呈,不是西子捧心的模样么?」侍香不肯,被宝珠捏着鼻子一灌,侍香一笑,喷
了宝珠一身,众佳人皆笑。

  绮香道:「宝丫头了不得,真是个勇将。」红雪又掣了一枝是:「暗中惟觉
睡鞋香。」说道:「这句倒难。」绮香道:「你一个个闻去,是谁的香,就叫他
喝酒。」红雪笑道:「若要闻,那就,」便笑了不说。又说道:「我知道了,我
来敬个人。」

  便斟了一杯来敬红薇。红薇道:「难道你真闻过我的脚么?这奇不奇,无缘
无故的来缠人。」红雪道:「我虽没有闻过你的脚,但常见你用松子粉浆缠足带,
不是香的?」红薇被他说着了,两颊通红,只得喝了一杯。宝珠又掣了一枝是:
「十指纤纤玉笋红。」看来看去,就是个小翠指甲尚是红的,要他喝了一杯。红
雪掣了一枝是:「天赐胭脂一抹腮。」看红雯喝了两杯酒,两颊尚是红的,也逼
他喝了一杯。

  重掷骰子,数到明珠,是侯生,是个《顶针续麻令》。李斯输了喝酒,侯生
输了要喝酱油。明珠道:「这个酱油倒有些难喝呢。」花珠低低说道:「吃杯醋
罢,比酱油还好些。」众佳人听了,忍不住笑。明珠也不理他,说道:「十月之
交。」

  红雪道:「交交黄鸟。」明珠道:「鸟鸣嘤嘤。」红雪道:「嘤其鸣矣。」

  明珠道:「请教这个矣字怎样接,这不是难人?」

  罚了红雪一杯,喝了说道:「我换一个已字罢。」即道:「已焉哉。」明珠
道:「又要罚。」红雪道:「你单念过一部《诗经》,没有念过别的经书,就说
没有哉字的起头。」明珠不服,红雪道:「你喝一杯酱油,我说给你。」明珠如
何肯服,只是嘴强。红雪道:「你接不上来,怎么不要喝这酱油呢?」惹得众人
皆笑。明珠道:「你若造一句,我就听不出,还有奶奶们听得出来。你如哄我喝
了酱油,若说不出来,你要吃我的唾沫的。」红雪道:「是了,你喝罢。」明珠
赌着气,真吃了一口酱油。红雪笑道:「《书经》上‘惟三月哉生魄,哉生明。

  ‘哉字可作起句,怎么说没有哉字起句呢?「众佳人笑道:」这却说得是。
「绮香笑道:」这唾沫可以免了。「后又换字顶了几句。红雪输了一杯。

  轮到掌珠,是醇酒妇人,令是掷色,若输了,跪请本国王与敌国王出令。掌
珠掷了么二三,红雪掷了四五六。掌珠跪在浣香面前求救出令,把个华夫人笑得
不止,便道:「出什么令呢?」便对绮香道:「我有一个集词牌成韵的,两句三
字,一句七字,要凑拍。」便念道:「宴清都,清平乐,八声甘州金缕曲。姐姐
也照样说一个。」绮香道:「这个倒难,词牌我也不甚熟,比不得你是长填词的,
这倒被你难倒了。我喝一杯罢。」

  浣香道:「姐姐不要谦,请说来。」绮香想了一想,也念道:「高阳台,尉
迟杯,貂裘换酒醉蓬莱。」浣香道:「拜服,拜服,姐姐说得这样凑拍,还说不
熟呢!」那五位佳人都赞道:「两人都说得好,我们公贺一杯,为两盟主寿。再
请多说几个,大家听听。」浣香道:「就是七个字的难凑些,只怕也没有多少呢。」

  又念道:「长相思,十二时,烛影摇红玉漏迟。」绮香道:「这个更好。」
便也念道:「??人娇,系裙腰,凤凰台上忆吹箫。」众佳人赞道:「妙极!这
两副比前更好了。词牌中七字的就这一句,被绮香姐姐说着了。」浣香道:「实
在绣口锦心,令人拜倒。」又念道:「少年游,过秦楼,西江月明月棹孤舟。」
下句换了八个字。绮香又想了一想,也念道:「红娘子,锦帐春,如梦令巫山一
段云。」

  众佳人称赞不已,叫满堂都贺一杯。

  于是又击鼓传花,传到佩秋的燕国,数骰子是金凤出马,为荆轲。那边数到
了红玉,是吕不韦。荆轲行的是投壶令。浣兰道:「这令大约没有笑话了。」金
凤投了一枝苏秦背剑,红玉投了一枝姜公钓鱼,那两枝都没有中,各人饮了两杯。

  转到红莲的田光出来,是个哑口令。各出一指,如大指为金,食指为木,中
指为土,无名指为水,小指为火。譬如一个出大指,一个出食指,便是金克木。
大指赢,食指输了。一个出大指,一个出小指,是火克金,小指赢,大指输了。
这三婢出得甚快,有输有赢。

  再换红娟的骏马上来,看谱是马吊谱。大指为赏,中指为肩,小指为极,食
指为百子,无名指不用。可用两手齐出,如此出二指,彼出一指,成了色样,是
归出二指家。出一指者,照贺例贺酒。如彼出两手三指,此出一手二指,成了色
样,是归出两手家。总以少数凑成多数,余皆仿此。所贺之酒,数多则通场分喝。

  蓉华道:「这个酒了不得,若照贺例喝酒,譬如要一百贺的,难道也贺一百
杯不成?」绮香道:「一百杯也不多,我们现在有三十余人,一家不过分得三杯
酒,怕什么?」

  红娟道:「这个马吊色样我记不清楚,奶奶须与我记着。」浣香应了。红娟
出了一个食指,一个小指,红玉偏偏出了一个小指,刚刚凑成一百两极,是个双
尾蝎。浣香道:「这个就六十贺。」绮香道:「这倒好,叫通场伺候的都喝一杯。」

  红玉两手齐出,是一个食指,两个小指,红娟出了一个小指,是一百三极,
凑成了玉鲫鱼背,又是一百贺。佩秋道:「这酒实在消得多,不论多少总通场一
杯罢。」

  于是又通贺了一杯。红娟出了两个大指,一个食指,红玉出了一个大指,又
凑成了三赏一百,是个花兜肚,是十二贺。绮香等各饮一杯,红玉饮了两杯,红
娟饮了三杯。这一回,通计喝了一百七十二杯酒。

  于是传花又传到浣兰,点将出马是荷珠孟尝君,那边点了红□的赵高。浣香
笑道:「赵高如何是孟尝君的对手?且看谱来。」孟尝君是食客三千,令两人用
骰子六颗对掷,如遇红遇么者,出钱投于盆内,六红即投六钱,两红两么即投四
钱,无红无么即赢此钱。如孟尝君赢了,问那人:「你有的是什么?

  没有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那人每件说一句唐诗,说得好
免饮,说得不好与不能说者罚酒。如孟尝君输了,人也照样问他。「红□与荷珠
掷了一会,红□输了,荷珠问道:」你有的是什么?「红□道:」我有的是:绣
檀回枕玉雕锼。「

  荷珠又问道:「你没有的是什么?」红□道:「我没有的是:珍簟新铺翡翠
楼。」荷珠又问道:「你要的是什么?」红□道:「我要的是:红珠斗帐樱桃熟。」

  荷珠道:「你不要的呢?」红□道:「我不要的是:春入眉心两点愁。」众
佳人都赞道:「说得好。」浣香对绮香道:「姐姐,足见你强将手下无弱兵。你
的婢女都是这样绣口锦心,真令人羡慕之至。」绮香道:「他们虽然记得几句诗,
然那里及得尊婢们般般皆会。」

  荷珠听他主人称赞红□,心中有些不服,便说道:「这四句却说得好,但忘
了你是赵高,一个老公,也配用这些东西?」

  即笑说道:「你有的是:细草春香小洞幽。你没有的是:娇娆意绪不胜羞…

  …你要的是:鸳鸯帐下香犹暖。你不要的是:嫁个萧郎爱远游。「浣香听了,
笑骂荷珠道:」荷儿怎么这般轻薄?「绮香正笑着,尚未开口,红□气极要打起
荷珠来,荷珠再四的陪礼,群珠又与他央求,红□方才饶他。众佳人笑道:」荷
姑娘这几句太刻薄,幸遇着人多,不然是挨定□姑娘的打。「

  到了小翠的鸡鸣来了,小翠上来就有些发怯。看谱是接牌令。

  两人将骨牌对接,么头对么,二头接二,接死了罚酒。小翠暗喜。两人就在
地下接起来,小翠接死了三次,便发急起来,不知道要怎样奈何他。绮香道:
「今番有好令来了。」把谱一翻是:「鸡鸣出关三杯酒,都要装着鸡啼,从板凳
下钻过去钻过来三次。」众佳人掩口胡卢。小翠听了这个,倒投其所好,毫不为
难,便?B?B□□的学起鸡叫来,学了几声,即从凳下钻了三次,惹得众人大
笑。浣兰道:「姐姐你好心,故意点他来作笑话。」绮香笑道:「这是他自己掣
着的。你倒别笑他,若不是他,别人也不能钻得这么灵便。」小翠钻完了,头上
歪着个偏髻,嘻嘻的对着浣兰笑。浣兰视了他一个白眼,道:「你还乐得很呢。」

  酒是三姐代喝了。

  到了三姐上前,红□口里作呼狗声。三姐道:「你运气好,别要赢我,你若
赢了我,我真咬你一口。」翻出谱来,是五毒令。大指为虾蟆,食指为蛇,中指
为蜈蚣,无名指为蝎虎,小指为蜘蛛。分胜负是蜘蛛吃蝎虎,蝎虎吃蜈蚣,蜈蚣
吃蛇,蛇吃虾蟆,虾蟆吃蜘蛛。两人就猜起来。三姐想道:「他若料我出蜘蛛,
他就出虾蟆,我不如出蛇。」谁知红□出了蜈蚣,三姐输了,便道:「我倒想喝
酒。」红□笑道:「你看看谱来喝。」

  绮香笑对浣兰道:「妹妹你手下那些鸡鸣狗盗怎么好?又要作出好模样来了。」

  浣兰气忿忿的道:「罢了!罢了!今日教姐姐的威风施尽,我只好慢慢的报
仇。

  将来掣着了西楚霸王,钜鹿一战,才消得这口气呢。「众佳人笑道:」还有
一个韩国在那里,兵书尚未出来,只好盼他打胜仗了。「看三姐的令谱:」头一
杯要装狗叫三声,第二三杯要伏在地下爬两步,作狗叫三声。「三姐笑道:」呸!
这个令如何来得?我当狗盗是什么东西,原来要装狗的。我不来。「说着就跑,
众佳人听了,都笑得了不得。只见花珠、爱珠、红香、红玉、红雪、红□一齐赶
上,围住了三姐,说道:」凭你怎样利害,今天在我们园里,你想走到那里去?
好好的叫了饶你,不然我们就按倒了你,剥你的皮。「便七手八脚,你一捏,我
一捏,三姐身上最怕捏的,被他们缠住了,便笑作一团,身似紫薇花的乱颤起来,
连连求告道:」不要闹,不要闹,我叫,我叫。「那六个人还不肯信,五人围住
了他,一个拿了一杯酒,要他叫了再喝。三姐寡不敌众,只得汪汪的叫了三声,
闹得哄然大笑,倒像百鸟齐鸣。三姐脸也红了,红□还要他猜,三姐也想翻本,
又猜,仍旧是输。

  三姐道:「这回姐妹们可饶了我罢。」二珠、四红如何肯依?

  浣兰笑对绮香道:「你这个无道强秦,到底要怎样?五国已给你吞食尽了,
还要纵容这些豺狼虎豹去吃人。」绮香笑得伏桌难应。三姐被他们围祝毫不容情,
心生一计,想道:「这些骚货实在可恶,我今也顾不得作笑话,也叫他们作些笑
话出来。」

  又想:「顶坏是爱珠、红雪两个,待我顽他们一顽。」便装着笑盈盈的说道
:「姐妹们不要这样,你们让开些,我就伏在地上就是了。」诸人还不信,红雪
道:「我们就站开些,谅你也不能跑。」三姐故意慢慢的曲着腰,伏将下去,见
红雪与爱珠都是三寸金莲,裙边下微露一线的镶边花裤,叫了一声,众人又笑。

  三姐乘其不备,一转身把爱珠两脚一抱,把他的裤腿望上一捋,露出雪霜似
的一节小腿。三姐就学作狗叫一声,一口咬定,两手在腿上乱抓,把个爱珠唬得
神号鬼叫,浑身一麻,已载倒在地。那五个人上来救爱珠,三姐又将红雪腿上一
口,两手也是乱抓。四个人见了,没命的跑开,笑得弯着了腰。这红雪也笑得麻
倒在地,跌在爱珠身上。爱珠还当是三姐伏在他身上要咬他,极嚷极笑的,已带
着哭声,将要哭了,三姐掩着嘴走开。那众佳人与众婢女,都笑得粉黛霪霪,秋
波□泪,有堕钗的,有翻酒的,不一而足。爱珠与红雪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爬
得起来。三姐还格格的笑,爱珠指着骂道:「你这个短命鬼,你将来总教疯狗咬
一口,肚里生出小狗子来……」红雪道:「不要将来,只怕出门就教狗咬的。」
三姐笑道:「谁教你们太作恶了。我还容情,他们四个跑得快,不然叫你一窝子
六个滚在一堆。」那六个人我一句,你一句,把三姐骂了好一会,众佳人方才笑
完,紫烟一人尚有余笑。绮香对浣兰道:「妹妹,你这个三姐真好,我拿个丫鬟
与你换了罢。」浣兰道:「姐姐要他作什么,他是只会装狗的……」紫烟笑道:
「姐姐你招集这些亡命作甚,你真作秦始皇么?」大家又笑起来。琼华道:「我
来灭秦了。他们也只有一个韩非子,只懂刑名,不懂兵法的。」数到蕊珠出马,
是张良,是金门射策令,自己先出一句成语为题,将三个骰子摆出句中之意,将
杯子盖了,叫那人也摆,摆出来相同的不论,如摆出来不同,请中人评论优劣,
劣者罚酒。

  蕊珠将三个骰子摆了,将茶杯盖好,又将三个骰子递与红香,道:「你摆‘
九重春色醉仙桃’这一句。」红香想了一想,摆了一个三,一个六,一个四,说
道:「三六是九重,四即算仙桃,不知对不对?」蕊珠揭开杯子,是对的。蕊珠
又摆了一句是:「十三筝柱雁行斜。」红香想了一想,摆了两个五,一个三,蕊
珠也说对了。又摆了一句,说道:「词源倒流三峡水。」红香想了一会,想不出
个理来,便摆了三个三,问道:「是不是?」蕊珠道:「不是。」揭开杯子,是
三个四。

  红香拍手道:「妙极!这才是倒流,我竟想不到,我罚酒就是了。」看韩非
子罚酒的谱是:「作法自弊,轻则黥面,重则刖足。」

  蕊珠道:「取笔研来涂脸。」红香道:「姐姐,饶了我罢,涂了脸又要擦脸,
费事得很,我情愿跪了喝一杯罢。」蕊珠将要容情,倒是珍珠不肯,说道:「我
还要与他来呢。一个容了情,个个要容情了。」便把笔在红香脸上画了一个眼镜,
惹得满堂又笑起来。红香好不有气,喝了一杯,忙忙的要水洗了脸。

  幸他倒是不擦粉的,不然便将脂粉洗去了。气忿忿的抬着手,向珍珠道:
「你先来,你先来!你若输了,求人讨饶便不算人,只算是狗。」珍珠笑道:
「我怕你?讨饶也算好汉么?」看谱上,圯上老人的令是盘象棋谱,名为八阵图。

  圯上老人下红子。

  珍珠象棋下得虽好,谱却不熟,偏偏遇着红香是爱打棋谱的。

  珍珠十分用心,无奈未得其妙,几着变化就迷住了,看看要输,宝珠要指点
他,红香道:「谁教了,就算谁输,要照样罚酒。」

  琼华心甚着急,又不好教,看红香把他一个挂角将,就将死了。红香笑道:
「今番得了。」查圯人老人的谱,是脱鞋置酒,遍敬席上。珍珠见了,说道:
「这个断断使不得,怪脏的东西,那是什么样儿!」红香道:「不妨的。」便要
来脱他的鞋。珍珠一跑,不防红雪在旁暗中把脚一勾,珍珠跌了一交,被红香上
前按住,脱了他一只鞋下来。珍珠急得满脸飞红,一手拉住红香要夺回,不料红
雪把鞋接了过去,正要装酒,不防又被花珠一手抢了,扔与珍珠,惹得大家笑个
不祝珍珠着了鞋,捆上带子,起来将红香拧了两把。这一关也就算了。

  只剩了一个青琴是博浪椎,谱上是:打擂有闷雷、劈雷,是打秦国通国中人
马。琼华道:「就要看这一将成功了。」蓉华道:「琴儿,你须与主人争个脸。」

  青琴笑道:「我这椎是要椎椎打中的。」浣兰道:「你若赢了他们,非但与
你主人争气,且与我等报仇。」浣香道:「这闷雷、劈雷是可以乱打的,你也不
必容情,连他们的国王也可打得的。」佩秋道:「你若像了秋莲的廉颇,就不好
了。」

  紫烟道:「也不要像我们荆轲的匕首。」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绮香笑道
:「谅此孤军深入重地,焉有生还之理?」便命六人一齐上前,与青琴对敌。

  说也奇怪,被青琴一顿闷雷、劈雷,将二珠、四红打得个个心惊胆怯,琼华
好不得意,只管点头微笑,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众佳人齐声称贺。绮香
笑道:「这还了得?你是个顶小的小妹妹,公然欺侮大姐姐来,这般可恶。你敢
与我对敌么?」那五个佳人同声说道:「这有什么不敢?如果七妹胆怯,我们一
齐相帮。」琼华笑道:「妹子愿避三舍,如必不获命,也只可秣马厉兵,与姐姐
周旋。」绮香笑道:「众志成城,坚不可破,我让了你罢。」看青琴这打擂,已
赢得不少,爱珠、花珠、红香、红玉、红雪、红□都喝了许多酒。

  浣香见天色已晚,便要进城,浣兰要留他,浣香不肯,定要回去。绮香见太
阳已落,也不好挽留,只得先送了浣香,便说道:「你们是不要紧,又不赶城,
到三更再散不迟。」十珠婢收拾零星,大家都下船渡过了河,直送到山下,上了
轿出园。

  众姐妹方携着手,就近到了春风沉醉轩坐下。群婢也都来了,煮茗清谈了一
会,已点上灯。紫烟要打马吊,便拉了蓉华、佩秋二人打起马吊来。琼华看见有
一匣诗牌,便与绮香、浣兰三人在一桌打了一副,足足打到二更后,琼华方成了
一首七律,绮香差了一韵斗不成。浣兰牌起得不好,尚差了十数字,琼华将牌摊
出,那边蓉华等也过来看时,只见斗的是:饯别春光已半年,小春天气最堪怜。

  酒分捭阖纵横策,人比瑶池阆苑仙。

  任说朝朝依玉树,终应步步让金莲。

  彩云明月如相妒,照彻楼台分外鲜。

  那五位佳人同声赞道:「这首诗倒像做成的,那里像斗出来的?真是字字稳
当,且切今日之事。」绮香又笑道:「我最爱是:」任说朝朝依玉树,终应步步
让金莲‘这一联,为我辈闺阁吐气。不然,这个园几成了那几个名旦的梨园了。

  「蓉华道:」姐姐,那几个名旦你见过没有?闻得二哥天天带他们在园里。
「绮香道:」若说这几个名旦,倒也生得很好,我也只见过五六个,到年节下,
他们也过来贺节。不是我说,我们今日这一班人,倒有几个像他们。「这句话,
就有紫想不出是谁,其余皆听得人说过。浣兰、琼华恐绮香说出来,便不约而同
的将闲话拦住他。又看将近三更,也要各散。绮香挽留不住,只得同散,便说道
:」

  残月未尽,妹妹们可高兴,能走到园门口不能?「众佳人情愿都走,一对对
的手灯相照,众姊妹你携我,我携你,一路说说笑笑,穿过了好些石门竹径。正
是:衣香鬓影留余艳,拾翠寻芳趁此时。

  到了园门,各自上车,在车里又各相辞谢了几句,方才坐了绣□,碾动双轮,
群婢各登车随后,绮香也与十二红各上车而回。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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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回奚十一主仆遭恶报潘其观夫妇闹淫魔

  话说众佳人怡园一叙,正如群花齐放,百鸟争鸣,香留数日。后来彼此唱和
了许多诗,传为佳话。这回又有几个下作人,做几件下作事出来。

  却说奚十一选了广西一个知州,是个极苦的地方,十分不乐,心上想告病不
去。又因近着他家乡,且菊花是广西人,借此可以回家看看,因此竭力唆成。奚
十一近来得了家信,洋行倒了,盐场又为海水冲了,家事不好。又听得老太翁得
了腿疾,也要告玻又想家内兄弟都已回去,也轮不到他作主,不如且到广西走走,
看看局面怎样。但此时已经盘费全无,而且又欠了潘三四千银子,急于要还,日
来催逼,把个挥金如土的奚十一闹得走头无路起来。潘三是个大帐局,一天之内
往来的保家不少,听说奚家的洋行倒了,盐场漂了,人口如风,已传遍了。

  别的帐局更不用说。奚十一竟至告贷无门。思前想后,不得主意。此时十月
天气,日短夜长,日里在外头张罗,夜间开了灯,惟以吃烟为事。吃迷了,睡着
不醒。一连几夜,把个菊花熬得清水直流。且自三月内修肾之后,虽然壮观了些,
其实不中用。

  一来疙疙瘩瘩,皮肉粗了,而且周围不甚平整,兼之头重脚轻,虽见头脑狰
狞,其实根株疲软,只好停顿多而纵送少。菊花才二十几岁,火盆似的,如何能
常吃那粗粝东西?一日,奚十一带了胡八出门去了,与唐和尚商量。一轮晴日,
满照明窗,菊花梳了头,好不纳闷。无意之间到外边来散步,走到跟班房门口,
见关着门,里面有笑声。菊花轻轻的在门缝里一张,见春兰弯着腰在炕边,看有
四只脚站在一处。菊花一见,即把袖子掩了口,听巴英官说道:「你倒会长,怎
么他不会长,总是这样的?」春兰道:「也觉长了些,没有你的长得快就是了。

  你人虽短,他倒长呢,与老爷的差不多了。「英官道:」老爷如今的还不及
我了。「

  说话之间,两人的脚步又翻了转来,在前的此时在后,在后的忽又在前。菊
花看得软洋洋的,牙齿咬得扎喇喇的响起来,心中受不得了。欲要骂他们几句,
又不好意思,只得回房。心里想道:「倒不料这两个小狗□的也会闹鬼。

  人还赚我说兔子不起阳的,谁晓得一炉的好烧饼。既然会这样,那样想必也
会的了。「想得脸红红的。老婆子送了饭进来,菊花吃了饭,开了灯。忽然将那
枝枪看了一会,把双指围了一围,足足有一虎口粗细,放下夹在腿间,把烟挑了
一盒子出来,剪了灯煤,慢慢的一口一口吹了几口,星眼朦胧的像要睡着。觉得
有人伏在他身上来,亲了一个嘴,慢慢的睁开眼来,见是奚十一回来了。菊花笑
了一笑,只见奚十一脸有笑容,就到那边躺下吹烟。菊花问道:」你今日为何回
来得快?「奚十一叹口气道:」人情势利,早知如此,我若省俭些,非但不欠帐,
而且还有余,何必要受人这些气!今日若不是唐和尚、张仲雨做保,这潘三准不
肯借钱,还要逼还欠帐。就是潘三,他也借过我的钱,我何尝要过利钱?不料此
时将对扣的帐来借给我,你想,这个交情可叹不可叹。我本来零零碎碎使了他三
千银子,他如今加上利钱,就算四千。再借给我二千两做盘缠,就要我写了一万
银子的欠票,到江南太爷任上先还五千,到广东再还五千。他叫两个伙计同了去,
我此时无法,只好依他。到了江南就好了,能一齐还了便更好,省得一路供养他
们。带着两个帐主回家,也不好看。「菊花道:」那个潘三原不是个东西,怪不
得人家要抠他的屁股,我就恨他那个讨人嫌的嘴脸。「奚十一嘻嘻的笑。菊花道
:」银子呢,拿回来了?「奚十一道:」拿回来了。「菊花道:」我听得有个九
香楼是相公们新开的,卖些花绣东西,你与我买一样东西。我要两双花袖,一双
要刻丝的,一双要拉锁的。「奚十一道:」我们此去,正在苏州路过,到苏州去
买罢,这里也是苏州来的。「菊花道:」我要他们这个,九香楼有的是内造货,
什么王府里赏他的,苏州也不及他好。

  我要买也要不了多少钱。「奚十一也知道这个铺子是袁宝珠、苏蕙芳等开的,
却因近日心绪不佳,没有去逛。如今有了盘缠,明日借此可以逛逛,便答应了。

  奚十一忽从怀中摸出个纸包看看,重又揣好了。菊花问是什么东西,奚十一
道:「宝贝。」菊花道:「给我瞧瞧。」奚十一道:「停一停,用的时候给你瞧。」

  菊花笑嘻嘻的一骨碌爬了过来,伏在奚十一身上,在怀里掏了出来,解开一
看,是几条白绫带子,便道:「呸,这个宝贝!用也用了几十条了,不见得什么
稀奇。

  现在还有几条存着呢。「奚十一道:」这个另是一种。你不信少顷试试,就
知道好了。那个是两吊钱一条,这个是二两四钱银一条呢。他说用得省可用一月,
用得费也可二十天。「菊花笑道:」一月用一回就可一年了。「奚十一笑道:」
大约与你用不过十天也就算了。「菊花道:」稀罕这些东西,这是你用,你怎么
说我用呢?「奚十一道:」那人说遇着干的,就可多用几回,遇着湿的,几回泡
透了,药性也就过了。「菊花把奚十一嘴上拧了一把道:」你这个倒是干的。「

  便靠在奚十一身上,把带子理了一会,将一条扎在指上,擦到奚十一嘴上,
格格的笑。奚十一见他骚极了,便从荷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望嘴里一放,叫菊花
倒半杯烧酒来过了,又吃了十几口烟。菊花道:「你这烟也应够了。」扑的一声,
吹灭了灯,转身关上房门,两人索性脱光了,盖了被。奚十一将绫带扎上,不多
一刻,发起性来,果然与往常不同。入了彀,菊花觉得美满异常,心中大乐,放
出本事来,筛糠簸米似的,拶了一会,拶得奚十一药性大发,如狗跳一般,呱呱
哜哜,淫声如吼,少顷便将菊花楦得难受。将有半个时辰,菊花已过了瘾,奚十
一更加勇猛,菊花已觉干涩,便要将他带子解了,偏又扎得紧,被水浸透,再也
解不开。奚十一爆涨如裂只得顶紧了,尚觉好些。菊花两眼发红,云鬓??散,
又支持一会,说道:「烧干了,起来罢。」奚十一道:「起不来。」菊花道:
「好人,饶了我罢。」奚十一道:「你以后还笑我不笑我呢?」菊花道:「我再
不敢笑你了。」奚十一知他难受,便把腰一弓,头到门口,忽然如针刺的一疼,
急拔了出来。菊花坐起,披上衣服,道:「这带子怎么这般利害?」奚十一道:
「你里头怎样的?」菊花道:「起头甚好,后来便如炭火一样,直烧到心里来。

  方才你吃的什么药?以后不要吃他了。「奚十一道:」太吃多了。

  那卖药的说只要用一丸,我倒吃了三丸。但不知什么意思,涨得我那龟头上
也很疼。「菊花揭起被来一看,觉比从前大了一倍,与那根烟枪一样粗细,头上
亮澄澄的,周围起了一条红线。

  便把绢子与他抹了,将带揭下,尚觉挺然可爱,又把双指在头上围了一围,
赞了几声。奚十一道:「你拿半杯凉茶来,解了药性罢。」奚十一喝了一口茶,
渐渐的收了,穿衣起来,一夕无话。

  到了明日,早饭后,奚十一即拉了姬亮轩,坐了车,巴英官骑了马,到了九
香楼。奚十一下了车,见是大门里面竖着一块屏风,两旁放着金字招牌,一块是
收买秦汉唐宋古玩书画,一块是发卖苏杭花绣衣料,一切洋货俱全,还有一块是
内看金珠宝玉、四时花卉。此时那九个名旦均已出班,内有未满师者,也是宝珠、
蕙芳公同帮他们出了师,一齐搬在里头居祝里面有个花园,园里也有几十间房子,
九旦就住在园里。将一所正楼名为九香楼,园即为九香园。

  奚十一、姬亮轩走进了大门,见门房两人站起招呼,一个便引他们进了二门。

  见上面是五间正屋,两边厢房。到了那东厢,便有个伙计出来招接,衣冠楚
楚,相貌文雅,五十余岁年纪,请他们坐了,问了姓名,即有人送上茶来。奚十
一四下张望,并不见班里一个,便问那人道:「这班掌柜的都不住在这里么?」
那人道:「都住在这里,后面有个花园,总在园里祝老爷要用些什么东西?若要
花绣绸缎,请吩咐要什么颜色花样,就取出来。这东厢房是看花绣绸缎,西厢房
是看洋货,正屋看书画,后楼是看珍玩珠宝。若要看花卉并上等的古玩,请到园
里去。」

  奚十一道:「我都要请教请教。」先将菊花的东西点了出来,果然精致,价
也不昂。又要了些零碎东西,共花了十金。便要看看古董、花木,即同亮轩走到
中间正屋来。从人揭开帘子,见是两面大玻璃窗,屋中摆设精雅,名人书画挂了
好些。

  两边是画橱、书架,还有些陈设古玩。那个伙计叫了一声:「乌大爷!有客
来了。」

  听得屋后靴声雌雌的,走出个人,醒不醒、睡不睡的模样,穿一双旧皂靴,
歪着膀子,蹋将出来。

  姬亮轩一看是乌大傻子,乌大傻作了揖,请二人坐了。

  奚十一道:「你在这里掌柜么?」大傻笑道:「闲着没有事,他们要我过来
帮同照料。」姬亮轩从前打茶围上了大傻的当,后来已经说明,大傻倒说得好,
我回去取钱来,你又走了。

  又说他那日晚上,还给了他们十几吊钱,亮轩似信不信的。后来伍麻子即跟
了长庆的媳妇回扬州去了,此话绝无对证。三人讲了些闲话,奚十一便问大傻子,
那些相公在什么地方。大傻道:「今日就只王兰官、苏蕙芳在家,其余都出门去
了。」奚十一道:「我要看看花,你同我们去。」大傻便领了奚、姬二人,从东
边进了一重门,见是一带游廊,假山层迭,花木扶疏,大大小小盆景有几千盆,
有楼有阁,有台有池,甚是有趣。来到一所正楼之下,见有冷金笺写的一匾为
「九香楼」,是殿元公手笔。奚十一与姬亮轩在满园逛了一逛,见池子边尽是些
杨柳、芙蓉,还有些菊花,中间也有一座小桥,对岸一个坐落,闻得里头有欢笑
之声。奚十一问道:「那边是谁?」大傻道:「那边就是王兰官的住房。今日田
状元与史翰林在这里。」奚十一就不便过去,在池畔站了一会。见那边园门口走
进一人来,穿着新衣、新帽、新靴,手提着马鞭子,昂昂的走上了小石桥。

  见他才二十几岁,好生面善,想了一想,像是从前潘三那个赶车的,如今体
面多了。那人一见了奚十一,低着头过去。大傻子道:「你应认得这人。」奚十
一道:「好像潘三从前那个赶车的一样。」大傻道:「可不是他?如今他靠着他
女人的福,不赶车,做了状元公的家人了。」奚十一逛了一会,重到九香楼下来,
园中有许多灌园的浇灌花木,还有几个扎花匠修剪花树,与那小使们川流不息。

  奚十一道:「好地方。可惜他们都不在家的,又遇着有客。不然喝个酒儿很
好。」

  大傻道:「歇天等他们都在家时,我做个小东,请你二人来坐坐。你们也就
要出京了,到广西去要见这样脑袋是没有的。那里的班子尽是些湖南、贵州人。」
亮轩道:「其实有两个在家,也可叫一个过来陪陪。」大傻不言语。奚十一烟瘾
来了,见这楼下头铺设得甚好,想开灯吃烟,就可等他们回来。烟枪是带着的,
就少盏灯,问大傻道:「你去点一个灯来,我要吃两口。」大傻想了一想,道:
「这件东西只怕没有。」便蹋到扎花匠处,借了一个旧木盘,油腻灰尘积有半寸,
盘里合着个茶杯,放着一个瓦灯盏。大傻点着了,捧了过来道:「将就用用罢。」

  奚十一道: .「怎么这样家伙?我用不惯,换了好的来。」大傻道:「要好
的却没有。」亮轩道:「你们卖洋货,玻璃灯与那洋磁、洋铁盘子是有的,拿一
副新的来用一用就是了。」大傻怔了一会,只得又去问伙计们借了一副干净的来。
奚十一躺下便吹,亮轩、大傻也来挤在一堆。

  忽听园里有人闹起来,大傻子留神细听,听得骂道:「那里来得这个小杂种
兔崽子,将这金橘摘得干干净净!」又有一人骂道:「不是那个小狗□的?连那
佛手也摘了两个。」就听得大闹起来,有个小孩子声音乱骂乱嚷的。大傻子走了
出去。奚十一懒的起身,但听得像巴英官的声音与人嚷闹,便叫亮轩出去看看。

  见一丛人围着,走上前,见英官揪住了一个人,那人把马鞭子打了他几下,
英官号啕哭骂道:「你骂我兔崽子,你是驴崽子!将老婆的□去讹钱,讹到了手,
如今要充二爷了。」

  骂得那人气极了,又打了他几下。乌大傻连声劝解,亮轩也上前说道:「他
是个孩子,你怎么动手就打?」那人道:「他先来揪住了我,要打我。我们才买
了两盆金橘,两盆佛手,要抬回去,被他摘得干干净净,气人不气人?问问他,
他开口就骂人。」那边蕙芳、兰保都出来看,却不认得英官,也不认得姬亮轩。

  奚十一听了许久,忍不住出来,见众人劝开了,但心中甚怒。望见芙蓉花外
站着两个玉人,认得是蕙芳、兰保,觉得光辉相映,不觉涎垂起来,便说道:
「你们这些相公好不讲理,怎么无缘无故的就打起人来?」蕙芳一看,认的是奚
十一,便拉了兰保进去了。奚十一大怒,他也不管有客,便闯过桥去,亮轩跟着。

  大傻子一想这事情有些不好,便把灯收了,自己躲起来,免得带累他受气。
奚十一走到屋子里,见残肴满桌,不见一人,明知他们躲了,心中更怒,拍着桌
子嚷道:「走个人出来!」不见答应,奚十一又拍桌子骂道:「好大的相公,见
了人都不理么?虽然出了班子,总是小旦。兔子变得成狗么?」

  听得里面有人说道:「你们就出去见他,怕他怎么?这个无耻下作的东西,
打了他也不要紧。」奚十一大怒,即将桌子一掀,碗盏砸了好些,大骂起来,里
头也大骂。奚十一如何能忍,要赶进去打架,亮轩却劝住,只见蕙芳、兰保出来,
对奚十一点点头,道:「尊驾为什么发气,到小店来照顾什么?敢是敝伙计们得
罪了。」奚十一听了,火上添油,圆睁两眼,大喝道:「你别支起那屁架子,我
照顾你?我要带你到安吉堂吃饭,还要留你过夜呢。」蕙芳气得满面通红,尚未
回答,兰保已大怒,说道:「这个人真混账,认也认不得,就闹起来,敢是个疯
子?」奚十一听了,抢过来就抓兰保,兰保已按住他的手,说道:「你要怎样?」

  奚十一也不回言,那只手又飞过一掌来,兰保一闪,就将他胁下一?K,奚
十一踉踉跄跄,直跌出去,奚十一自知要跌,幸记得后头有张桌子,把左手一扶,
腰里使劲,扭转身来。因他身子高大,脚下虚浮,往前一撞,两手支住桌子,不
防胯间那个镶嵌狗肾,却却的压在那花梨桌子角上。这中间止一压,头上就像裂
了缝的疼起来,两臂软了,扑在桌上不动,话也说不出来。兰保忍不住笑,叫园
丁扶他出去。奚十一想要不依他们,无奈阳物已伤,适或再受了磕碰就不好了,
嘴里骂了几句,也就出来。姬亮轩见奚十一不闹,自然更不敢闹,重到了九香楼
下,英官收拾了烟枪,奚十一坐了一会,也就不大疼了。心中忿恨,来到外边,
乌大傻躲得不见影儿,奚十一只得上车而回。

  到了家,进了房,见菊花捆绉纱包头,两太阳帖了两个小红膏药,两眼水汪
汪的靠在枕上。奚十一将花袖给他看了,菊花才有笑容,软洋洋的坐不起来。奚
十一道:「怎么样?」菊花道:「今日觉得不舒服。」奚十一摸他的手有些发热,
便笑道:「昨日弄伤了?」菊花笑道:「或者脱衣时冒了风。你出去后忽然就疼
起来。」奚十一又开灯吃烟,菊花也吃了几口。

  奚十一越想越气,心上想个法子要收拾他们,又因有些阔人护着,他自己相
与的都是些没有势力的,又因出京已近,闹出事来于功名有碍,只能罢了。菊花
一连病了几日,奚十一的春药不能发试,心中便闷。

  一日,唐和尚送行,约了潘三来,潘三打发人来说:「跌坏了鼻子,要避风,
不能来。」奚十一、唐和尚都疑潘三怪了,是托辞的。那日奚十一见了得月,想
与他叙叙,无奈唐和尚在前,只得忍住,酒也多喝了几杯,烟又多吹了几口,到
二更后才回,醉醺醺的。底下那东西甚是作怪,时刻直竖起来,头上痒飕飕的,
好不难受。看看菊花口里哼哼唧唧的,身上火炭一般,嘴唇皮结得很厚,鼻子里
热气直冲,心里不忍。但可恨那东西,不知为什么不肯安静,便想着英官多时没
有做这件事了,又想道:「这个兔子与别人不同,真是屁中之精,近来嫌我不好,
勉勉强强的,今日我要收拾这个兔崽子。」酒醉模模糊糊,吃了四粒丸药,带了
绫带,到书房叫英官来开上灯,叫他打烟。

  英官强头强脑的打了几口,便出去。奚十一叫住了,英官靠着门,望着奚十
一道:「有什么事?」奚十一道:「走来!」英官不应,奚十一笑道:「你来,
我有样东西给你看看。」英官方慢慢的走来,道:「看什么?不是又有了翡翠镯
子了。」奚十一坐起,拉了过来,抱了他。英官冷笑道:「闹什么鬼?我又不是
得月、卓天香,□了要烂鸡巴的,我们好好的家伙为什么要装这个狗鸡巴?」奚
十一道:「好屁话。」便拽起长衣,扯开裤子,那物脱颖而出,见了英官,怒吽
吽的跳突起来。英官一呆,一手攥住了,笑道:「怎么今日改了样儿了?想是得
了缺了,所以挺胸凸肚,不似候选时那绒头绒脑的。看将起来,这外官是不可不
做的。」奚十一笑道:「放你的屁!你既说我得了缺,我就给你留些别敬,教你
吃个脑满肠肥,省得你又要挑长挑短的说话。」便将绫带扎上。英官到此便服服
帖帖,再不做作,承顺了他。二人这一会大闹,也就少有的。人说巴英官屁股里
头像个皮袋,口边像铁箍。算他十三岁起,到如今大约着一千人没有,八百人总
有多无少。里头长了一层厚膜,就如炉子搪上一层泥一样,凭你怎样,他也不疼。

  奚十一驰骤了一回,头上忽又疼起来,四面的筋爆涨,如春笋经雷,参参怒
长,一股气往顶上直冒。奚十一不顾死活,一顿乱春。英官见他如此发狂,便把
上脑箍的劲使出来,趁奚十一顶得紧紧的,便在他根子边一箍,箍得那??带反
松了一线。奚十一提不起来,觉内中一阵阵的如热油炸他那龟头,好不有趣,炸
得他又痒又麻,便死力往里顶。再不料上头竹篾篷日久糟朽,豁喇一声,塌将下
来。

  这半篷灰土,已有两担。奚十一吃其惊,恐被压了,便使劲一拔,两人都
「啊哟」

  一声,一同滚倒在地,发昏去了。

  众家人听见这一响。连忙过来看时,见篷塌了半边,并未压人,不知主人与
英官何故躺倒。忙将灯照时,见奚十一的阳物血淋淋的只有半截,再看英官的屁
股,也是血淋淋的,脏头拖出三四寸。众人个个失色,便大惊小怪乱闹起来,忙
报与菊花知道。菊花听了,急得一身透汗,也顾不得病,穿上衣裳,着了裤子,
袜子也穿不及,趿上鞋,把衣衿掩好,只扣了外面钮子,直跌直晃的出来。姬亮
轩也睡了,听得闹便也赶出来,穿上袜子,披上长衣,竟忘记穿裤子,慌慌张张
赶到书房里,正与菊花撞个满怀,也不及回避,乱嘈嘈的闹在一块。菊花见奚十
一如此光景,便哭起来。亮轩心慌,便仔细看了奚十一尚有点气,便说:「不妨,
姨奶奶且慢哭,我想老爷这个头原是接上的,如今脱了下来,不过是一时疼痛发
晕,不如还请那个医生来商量。」菊花不得主意,一面去请医生,一面扶起奚十
一,放在炕上。见奚十一面如纸灰,鼻间只有一丝气了,菊花好不伤心,口对口
的与他接气。奚十一渐渐苏醒,把眼一睁,见了菊花落泪满面,心里甚是惭愧。

  忽又一疼,重又咬紧牙关,重复晕去,好一会才转来,叹了一口气,菊花心
如刀割一般。

  那个医生还不见来,这边亮轩看见英官这个模样,也十分心疼,便细细的照
料他一会,叫人烧了一盆热水,拿块布泡热了,与他揉,揉了一会,英官也醒转
来。亮轩把蜡灯放在旁边,揉了一会,恐怕水溅了袍子,便将前衿提起些。此时
心里痛苦,再想不起自己没有穿裤子。菊花坐在炕上,亮轩蹲在地下,却是对面,
中间放了一个蜡灯。菊花一手摸着奚十一心坎,回头看他服事英官。只见亮轩两
腿中间垂着一根肉柱,头锐根粗,倒有四寸来长,好个怪样。亮轩身子微动,那
物也摆来摆去。菊花看了,心中一动,便扭转了头,又不好意思说他。但门外还
有些人,若被他们看见了,也是不便。又看了两眼,心中突突的乱跳,只得说道
:「姬师爷,你把巴英官的裤子替他穿上罢。」

  亮轩听了,便与英官扯上裤子,系好了,见自己衣里露出个膝盖来,才记得
没有穿裤子,连忙站起,走了出去。这边春兰与老婆子将英官扶出,放在他自己
炕上去了。

  少顷医生来,亮轩又同进来。那医生先将灯照一照,然后诊了脉,菊花远远
的坐着。那医生道:「今番难治了,这个除非神仙才能。」菊花求道:「先生,
你行个方便,医好了我们老爷,你要多少谢仪,我一毫也不少你的。」那医生道
:「奶奶,医生有割股之心,最肯行方便的,倒是奶奶你不肯行方便。

  他本是个残疾,修治好了,也只可随意用用,那里可以当得铜烧铁铸的用法?

  你不见舂米的铁杵,几年还要换一回呢。「菊花涨红了脸,骂道:」呸!嚼
你的舌头,这关我什么事来。他方才□屁股□断的,还有一个脏头子拖长三四寸
的在那里呢。

  你也不问问缘故,一嘴的屁话混糟蹋人。「那医生自知话说错了,便陪笑道
:」奶奶不要生气,是我不是。我也急了,说话所以没有留心。如今尽我的心,
谢仪不谢仪,我倒也不计论。

  但要说明,我只能救他这条命,不能再接那条卵子。「亮轩道:」先生说话
文气些,奶奶在这里。「那医生道:」我这行业就不文气,说话焉能文气?天天
的把那卵放在手里盘弄,觉得这个字顺口得很,没有忌讳了。「便又说道:」杀
只鸡来,要一块活鸡皮。「菊花即叫人割了一块活鸡皮来。那阳善修拿些药和鸡
皮捣烂了,与他洗净了血,敷上了药。也与从前一样的治法,留了一服药煎了与
他吃,明日再来看罢。亮轩又同他去看英官,阳善修也与他几味药吃了,说道:」

  这个不要紧,明日就缩进去的。「阳善修去了,菊花就在书房中睡,陪了奚
十一。

  这一唬,倒把个菊花的病唬好了。叫家人把顶篷支好,扫去了灰土。

  奚十一上了药,便止了痛。明日阳善修复来。过了十余日,伤痕平复。阳善
修说道:「从此你要戒淫才好,若再把根子弄散了,那就有性命之忧,不如吃两
剂寒凉药,断了性罢。」奚十一无奈,与菊花商量,菊花也只得由他。遂听了阳
善修,吃了十剂凉药,从此春蚕如死,再不起性了。又谢了阳善修五十两。

  菊花便守了活寡。不知果然是真守,还是假守,这也不能查他。

  外面确做出那从良极正派的样子来,以博虚名。菊花恨极英官,等他脏头好
了,痛打了一顿,撵他出去。姬亮轩馆地要紧,也只可忍心割爱。

  英官撵出之后,便到卓天香辅里去做了伙计。人爱他脑袋好,这个卵字号,
倒也生意兴拢虽然英官脏头上去些,但屁股里已经受了伤,竟成了内外痔。后又
广与人交,不到一年之功,竟是众毒齐发,把个巴英官活活烂死,岂不是件大奇
事!

  这也是他的恶报了。

  奚十一病好之后,带了菊花赴任,潘三打发伙计同去讨账。

  唐和尚倒十分惆怅,又请了几天,临行与得月送出城外,倒算个全始全终的
交情了。潘三因脸上有病,不好见风,这月内总不出门。

  却说潘三脸上害什么病呢?也有个缘故。潘三今年五十岁,若他的元配在这
里,倒也五十三岁,已别过了十余年。潘三四十岁上又娶了一房,是山西人,姓
石,其父在京里开个油盐酱醋的小铺子,发了些财,开了个小小帐局。这个石氏
颇有几分姿色,潘三看中了,娶他已有十年。石氏才二十八岁,情性风骚。起初
与潘三尚称恩爱,后来见潘三心不足,鬼头鬼脑,瞒着他外面偷鸡盗狗,因此从
醋里生出恨,恨里生出厌来。潘三爱他生得好看,便从爱里生出顺,顺里生出怕
来。一边越软,一边越硬,日久相沿,潘三成了篾,石氏成了铁。石氏非但不许
潘三在外胡闹,连晚上与他云雨的事,也要潘三求他半天,甚至叩头哀告,才许
他上身。若遇石氏兴浓,潘三已经兴尽,便把潘三身上掐得稀烂,这老屁股上两
边劈劈拍拍,要打个手酸。这潘三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叙起他们一件闲事来。今年六月初六,唐和尚生日,请潘三、奚十一在庙里
吃面,又备了两桌送与白菊花、石氏。石氏处是打发得月送去。这石氏见了得月
那个模样,中心甚是爱他,给了他许多东西,便要他做干儿子。得月岂有不肯,
便拜了干娘,以后常常叫他来走动。得月若来,必陪着石氏吃饭,或时抹牌顽耍。

  又知道潘三爱男风,必想得月,不许他进来窥探,潘三竟不敢进来,只好暗
地垂涎。一日活该闹出事来。得月来看干娘,那日天气很热,见石氏在房中将席
子铺在地上,穿件没有领子的白罗布短袖汗衫,却也大镶大滚,只齐到腰间,穿
条桃红纱裤,四寸金莲,甚是伶俏,两鬓茉莉花如雪,胸前映出个红纱兜肚,眉
目澄清,肌肤白腻,实足动人。叫得月也在席上坐了,又叫小丫鬟拿了水果儿、
冰梅汤、西瓜等类放在一边,叫小丫鬟走开了,两人将牙牌在席子上又抹起来。
石氏盘腿不惯,两脚踏地,像个半蹲半坐的样儿。得月一面抹牌,两眼望着石氏
裤裆迸得紧紧的,中间一缝微凹,见乌影影的湿了一块。又见石氏眉欢眼笑,不
觉心中大动,那物直竖起来。得月脸红红的,不好意思,把腿压住了,心里想道
:「这么一道好菜放在嘴边,不尝一尝,真是个呆子。」到发牌时,故意把牌一
弹,弹到石氏的凹处。石氏一笑,把腿一动,得月伸过手来拿牌,就把指头一戳,
石氏便格格笑起来,骂道:「小驴□子,你倒会调戏你的娘。」便过来双手搂住
了得月,亲了个嘴,要他送进舌尖,即摸他那个东西,倒也伟然,灸手火热。即
忙关了门,两人得精光。得月见那石氏身上肥不显肉,滑腻如酥,就在席子上顽
起来。一个是新硎初试,一个是积闷才消,你贪我爱,各到娇汗霪霪,筋酥骨软,
方才云收雨散。自此更加亲爱,不消说三天一小叙,五天一大叙,大约已下了佛
种了。潘其观驮了个小小石碑,尚不知觉,一心倒想顽那得月。后来也些疑心,
看出石氏待得月的情景。

  过了两月,心生一计。一日,候着得月进来,半路截留,邀他到一间书房内,
开了一个灯,与他吃烟。潘三睡在得月后头,摸摸索索,得月不肯。潘三道:
「你若不依我,我便不许你进来。你们娘儿两个做的事,当我不知道么?我不过
不肯丢你们的脸。你若不依我,我以后见你进来,我就打你。」那得月虽十七岁
了,尚是胆小面嫩,被潘三说破,便脸红起来,不得主意,且他那个后门原与大
路一样,什么要紧,只得说道: .「倒不是我不肯,只怕干娘知道了,倒要不依
你。」潘三道:「不妨,如今谅他也心虚,不敢与我闹了。」得月想着石氏,只
得依了潘三。潘三乐极,便关了门,下了卷窗。得月坐在身上,斗了一笋,一拍
就合,大顽起来。

  石氏那日约定得月早饭后来的,等了好一会,还不见来,心里也恐潘三半路
打劫。他悄悄的到书房来,见关上门,更加疑心。听了一听,觉两人切切促促的
私语,听不明白,便轻轻的走到窗下来。见又下了卷窗,便将舌尖舔破了纸一望,
见潘三抱着得月坐在身上,两脸相偎,索索的动。一看心中大怒,想要骂起来,
又想道:「不如在门口候这老兔子出来,打他几下,方泄此恨。」主意定了,便
拿张凳子,门边一坐。只听得得月说道:「放我去罢,恐干娘等我心烦,是要骂
我。」又听得潘三咂他的嘴,响了两三响,石氏更气得不可开交。忽见门一开,
得月走了出来,一见石氏,满脸即涨得通红,站住了脚。

  石氏怒容满面,狠狠的瞅了他一眼。潘三一脚跨出来,石氏站起,一把将胡
子揪牢。潘三魂不附体,低了头,一动也不敢动。

  石氏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老忘八、老兔子,自己的屁股被人□出虫来,才
花了钱请人挖干净了,你如今又想□,你何不弯转你的□子来,□你自己的?他
是我的干儿子,你胆包了身,你敢顽他?」便使劲一个嘴巴,潘三「啊哟」一声,
血流满面,也顾不得胡子,死命的挣脱了,胡子已挦去了半边。石氏怒气未息,
把得月光头上凿了几个栗暴,脸上拧了两把。得月战战兢兢,双膝跪下求饶,石
氏又可怜他,拧了他的耳朵,同了进去。

  且说潘三被石氏这一掌,如何就打得这般利害,满面流血呢?原来石氏带了
两个银指甲,一抓戳在潘三鼻子上,因用力太猛,将那银指甲打断,既薄且尖,
竟将潘三的鼻子尖刮断,故此流得满面的血。潘三痛不可忍,忙忙跑出,就请了
与奚十一修肾的那个阳善修医治,也与他配了个假鼻子。潘三因在家不能医治,
又怕他女人再打,竟不敢回家,就在城里他的那个靴铺内住着,日日请那阳善修
进城与他诊视,服药两月有余,方见大好。从此各处传说,又有人赠他个美名,
叫做抓三爷,又叫大眼三儿。奚十一断肾那几天,正是潘三抓鼻那几天,因此不
能与奚十一送行,倒也不见怪他。不知为何,他们两人总是同病相怜的,那个烂
鸡巴,这个便害臀风,那个接狗肾,这个便掏粪门,那个断龟头,这个又抓鼻子,
你说奇不奇,谁也想不出这个理来。只便宜了得月这个小秃厮,害了两人做了残
疾,他倒好端端的又拜了一个好干娘。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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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梅侍郎独建屈公祠屈少君重返都门地

  且说琴仙在南京护国寺里守灵,倏忽已经百日。主仆两人虽日用有限,但天
天供饭烧纸,连房租银子,一月也须十金。

  三月以来,将琴所剩衣物尽行当卖。当时初冬时节,琴仙尚无棉衣,刘喜更
不用说了。一日,刘喜劝道:「大爷,我看你年纪轻轻,也不可过于古板。我想
那侯老爷一片真心待你,自己来请你过去,还送钱米来,这也就难得了。你倒不
要错看这位老爷,是王侯将相都敬重他的。他的门生好不多呢,现任官、进士、
举人不知多秒,还有些夫人、小姐们拜他做老师。那一年做起寿来,那些寿屏、
寿诗,园内的房子处处都挂满了,还挂不下。我看他的交游比怡园的徐老爷还要
阔些。你若去了,倒也可以认得些人,怕不有些好处出来。若长在此,举目无亲,
将何度日?不要说别的,就老爷这口灵柩,也须入土为安。天又冷了,身上棉衣
也没有,这个光景,须趁早定个主意。不是这样的。」琴仙道:「侯老爷那里,
我就饿死也不去的。」刘喜道:「这却为何?真令人不懂。」琴仙道:「你外面
留心访问,有进京的便人,我要寄信到说,借些钱来,好安葬老爷。」

  刘喜道:「要便人要天天有的,摺差、塘报那一日没有?你写起来,我去寄
就是了。」琴仙于是哀哀切切,写了几封信与子玉、子云、蕙芳诸人,要他们专
人来接他回去,子云信内并封着屈道翁遗言。写了一天,刘喜托便寄了。后来寺
中又做起法事来,男女混杂,游人挤满。琴仙屋里常有人来张张望望的,琴仙好
不气闷。刘喜见度日艰难,就算京里有人来接他们,也须两月之久,就到年底去
了。便想出个法子,卖了两件衣裳,就借寺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卖些水果、干果
之类,一天也可趁得百十钱,借以糊口。琴仙在寓里也安心守着这一粥一饭,闲
时写字画画。惟觉身上衣单,不能添制。

  一日,侯石翁自苏州回来,闻知琴仙还在寺里,已到衣食不周,心上又念着
他。因前此送他米炭等物,倒去碰个钉子,虽然怀恨,但爱根未断,只得老了面
皮,带了二十金,叫小童拿了,乘轿而来。到了门口,只见刘喜摆着个小摊子,
无非乌菱、荸荠、瓜子、花生之类。又见壁上挂几张画,倒是生纸画的花卉,颜
色鲜明,颇为可观。便问刘喜道:「这是谁画的?」

  刘喜道:「大爷画的。二十钱一张纸,弃了可惜,我拿来挂在这里。昨日倒
有人说好,买了两张去,一张牡丹卖了二百钱,一张梅花卖了一百五十钱。还有
人要定画八幅屏,他拿纸来,肯出两千钱呢。这个画画开了,比这摊子就好多了。」

  石翁微笑,进来见琴仙在那里调脂弄粉,石翁眯齐了老眼,看他觉比从前胜
了几分。从前像个葵心带病,此刻依然梅萼含香,就觉得翠袖寒生,缟衣雪素的
光景。

  琴仙见了石翁,心里老大的一跳,只得上前见礼。石翁忘了前情,又握了他
的手,说了几句话,坐了。琴仙勉强陪着,面上却是冰冷的。石翁先将他的画赞
了一番,想了一个赚他的法子来,便道:「老世兄,你心上也不急,这两天各处
也应有回信来了。我在苏州时,又将你令尊的事告诉人,人人都也肯帮。但你在
这寺里终究不便。你若搬到我家里,我的相好,也就是你令尊的相好,那时遇着
人,必有见面之情,就好说了。

  你若在这里住,老远的,人也不肯来。况且你这个光景如何可以御寒?虽然
梅花可耐冰雪,究这玉骨难受风霜。而且这个十方所在,闲杂人多,见你是个异
乡之人,无依无靠的,将来就有人欺侮你。不是我说,你庙门口又挂了几张画卖
钱,那些光棍恶少就借看画之名,谁人不好进来?这南京地方十八省人都有的,
有一种人以拐骗为业,叫做拐子,他见那年轻美貌的,他便用迷药弹在人身上,
人就迷了性,会跟着他走。诱到别处去,他将这人装做女人去哄人,任人取乐,
他待这人也就无所不至。这还是好的。还有把这个人弄残疾了,变得稀奇古怪的
模样,到十字街口敲着锣叫人看,以此骗钱。这是常有的事,所以我天天不放心,
惦记着你。难道你这样聪明人,一个吉凶祸福都想不出来?我待你这片情,也应
体贴体贴,又焉知我们没有些缘法,不然为什么单把你放在我心里呢?不是老夫
夸口,裙屐风流,钗钿娟秀,老夫门墙之下,颇不寂寞。因见你有何郎之美,叔
宝之姿,天意钟灵,自应倍惜。萤火不能自照,必借烛龙之光;蝇飞岂能及远,
必附骥尾而显。为才人之子弟,即是龙门;居侯氏之园亭,胜于月府。一生佳话,
千载风流。

  玉郎与石叟同游,旁观岂为不雅?海棠与梨花并植,相对亦可无猜。况歌童
不乏樱桃,小婢尚多芍药,此中你也不少乐趣。

  凡事宜三思而行,不可执一。「琴仙听了这些话,已气得满脸发烧。再看他
的神情,那老面皮里紫光光的透出一团邪气。琴仙心里想要痛骂他一场,方可泄
恨,但又因他是个老辈,只得暂时忍住不理他。石翁见他脸上红红的,当他面嫩
不好答应,自然心上有些回心了。便叫小童将银子送过来,石翁亲手送与琴仙道
:」这些须几两银子,先赎几件衣服穿了,明日我叫轿子来接你。「琴仙道声多
谢,又说道:」前次所赏之物尚不敢受,如今更不敢受这赏赐。至于冻馁两字,
是命中注定的。譬如先父不死,也受不着人欺侮,何况冻馁?就使沿门乞食,古
之英雄尚且不免,我何等之人,敢以为辱?就冻死饿死,也死得光明天大,决不
教人笑话,做那些贪生怕死,亡廉丧耻的事来。「一头说,已不顾而走。石翁手
里还捏着银包,听了这几句话,犹如钢刀削了他的老牛皮,气得须眉欲竖,真是
平生未有之事。羞恼变怒,欲要发作,但看琴仙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刘喜看着他
的摊子不能进来。石翁只得收了银包,恨恨而出,便在刘喜面前,把琴仙痛斥了
一顿,说他不识好歹,不受抬举,将来的事情,他一些不照管了,上轿而去。刘
喜也摸不着头脑。

  到收摊时进来煮饭,见琴仙尚在房里哭泣,刘喜又劝了他,讲了些懵懂话。

  琴仙又不能将石翁的歹意告诉他,只好闷在心里,惟有呜咽而已。暂且按下
不题。

  且说梅士燮在江西学院任上,取士有方,文风大振。而且扬芳表烈,阐微显
幽,奏了十数件要事,九重大悦,即将梅士燮一月三迁,先升了詹事府正詹事,
又升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复升吏部左侍郎,现着来京供职。江西学政改放了陆
宗沅。梅侍郎近又得了家信,已知子玉取了宏词,授职编修,又知娶了媳妇,心
中大乐,即日起身还京。官场应酬无暇细述,自然纷纷的阻道送行。梅侍郎于十
一月初一日起程,正是一帆风送滕王阁。行了十日,到了南京,要在家耽搁几天,
祭扫坟墓,查理田园,周恤亲戚。到了两日,第三日去拜制台,谈了一会。

  制台讲起:「江西有个通判屈本立,可认得么?」梅侍郎答以相好。制台就
将屈本立死在南京,其行李盘费为三个长随窃逃,侯石翁代他嗣子报了,行文到
江西。昨接江西巡抚移文,内开:吉安府差役拿获窃犯张贵、钱德二名,搜出南
昌府通判凭文一角,皮箱两口,内存白银三百十七两零,金镯一个,衣服若干件,
一并着役赍解前来,但此衣物等须交还他嗣子收领。那二犯现收禁江宁县监,还
有从犯一名汪升,已经身故了。但不知他嗣子下落,须问石翁便知。梅侍郎听了,
心里颇为恺恻,又想:「道翁并无嗣子,想是近来过继的了。」便辞了制台,到
凤凰山来拜石翁。石翁连忙接进,先道了喜,叙了契阔,即问宦囊如何。士燮笑
道:「晚生靠祖宗的余荫,稍有几亩薄田,尽够饔飧,无须另积囊橐。论江西,
虽不算富厚之邦,也算膏腴之地。若不论公明,任行暧昧,此行原也可腰缠十万,
顾盼自豪。不敢瞒老前辈,晚生于各棚内规减去三分之二,其实比京官还强几倍
呢。」石翁道:「吾兄清正,一乡所知。此行已邀筒任,不久移节封疆。且令郎
英年逸隽,海内人才,共皆钦仰,正是德门世庆。」士燮谦让了一番,即说起方
才制台所问道生之子安在。石翁闻他提起琴仙,心上很想说他不好,叫士燮不必
理他,忽又天良不昧,失口说了一句:「此子甚佳,现在旱西门内护国寺,离此
不远。」士燮又问了些闲话,便告辞回家。

  明日,先着人到护国寺问了,说要亲自过来,又遣人送了道翁一封奠仪,自
己备了祭桌,到护国寺来。刘喜手忙脚乱,请个小和尚看了摊子,进来伺候。琴
仙穿了孝衣,帏间俯伏,知是子玉的父亲,心里虽喜,然倒有些虚心,恐他风闻
前事,问起他的根本来,甚是惶恐。只见梅侍郎进来上了香,奠了酒,行了礼,
请出琴仙来。琴仙上前叩谢了。梅侍郎挽起,先把琴仙一看,点了一点头,叹了
一声,道:「道翁可为有子。」便问:「世兄尊庚多少?」琴仙答道:「十七岁。」

  梅侍郎又问道翁怎样病故,及现在他的光景,琴仙细细说了一遍。梅侍郎叹
道:「尊公在日,海内知名,到处自有逢迎。就论此地,相好也不少。怎么一故
之后,没有一个人来问一问?炎凉之态,令人可恨。如今且喜你失去的东西追了
些回来,现在制台处,因不知你的下落,托我访问,明日就可去领回的。」又道
:「尊公葬事一切在我,我回去就着人去找地,先安葬了,再说别事。」琴仙想
道:「与其葬在别处,不如葬在莫愁湖杜仙女坟上,原是父女。」又恐梅侍郎不
信,委委曲曲的讲了那底里。

  梅侍郎半信不信的道:「明日我且去看看,问问地方,可以买得,就是那块。」

  琴仙一面看那梅侍郎的相貌,却与子玉半点不像,生得身瘦而长,一脸秋霜,
凛然可畏,将近五十岁光景。

  此时琴仙称呼士燮为大人,自己为晚生。梅侍郎道:「你尊公与我二十年交
好,祖上还有年谊,你叫我为世叔,自己称侄就是了。方才这个称呼,倒觉疏远。」

  说了些话,也就去了。琴仙心内安稳,且十分感激,意欲求他携带进京,尚
有几天耽搁,且慢慢商量罢。明日,带了刘喜即去拜谢,梅侍郎命家人代琴仙写
了领状,将失物领了出来,送还琴仙。琴仙从此得了生路,见两箱尽是他的衣服,
尚余三百十七两银子,还有个金镯与零星几样玩器,便有恃不恐,与刘喜说葬事
盘费都已有了,刘喜也甚喜欢。琴仙因是绸缎细毛衣服不好穿,就拿出几十两银
子,只得自己同了刘喜,到衣铺里去买两套素面羔皮的称身衣服,刘喜也买了一
身。

  这两日,梅侍郎托人找买坟地,尚无回信。晚间睡了,梦见屈道翁纱帽红袍,
欣然而来。士燮见了大奇,便问他为何这样打扮?道翁也不讲明,执着士燮的手
道:「明公不忘故旧,仗义恤孤,泉下人衔环难报,小女现寓莫愁湖畔,乞以骸
骨付之,死且不朽。小儿流落无所依栖,想万间广厦,可借一枝,诸祈怜悯。」

  说罢便拜,慌得士燮也答拜了。道翁起辞而去,忽又进来,手执莲花一枝,
对士燮道:「此花出于淤泥而临清波,岂得以淤泥为辱?既往不咎,明公幸勿鄙
此花之所自出也。」

  说毕,足起烟云,冉冉凌空而去。士燮醒来,把这梦中的言语细细详了一会,
心里已有几分明白:「出于淤泥而临清」与「既往不咎」,想他这个义子必是个
小旦出身。这也不必论他,只要人好,总是一样。又想:「看这道翁像成了神,
莫非莫愁湖畔果有他女儿的坟么?昨琴仙请仙之说,又见什么杜仙女,竟是真的
了。」半夜竟不能寐。天一明就起来,着人去请了屈大爷过来,有话商量。

  不多一会,琴仙过来,就同他吃了早饭,梅侍郎且不说梦,要他同去逛莫愁
湖,琴仙欣然,梅侍郎与琴仙各坐了轿,家人骑马,出了城,沿着城墙走去,约
有二里路已到了。此时正是严冬天气,已下过了几场大雪,梅侍郎恐旷野寒冷,
轿中披了玄狐斗篷。及进了斑竹林中,反觉春风和煦,如二月间天气,绝不寒冷。

  那些竹树花草依然流青扑翠,芳馥如前。最奇的那盘凌霄花,开了数百朵,
地下的兰蕙齐芳,那马缨花是盛夏时开的,也复含苞吐萼,一时就开了许多花出
来。

  倒将个梅侍郎看得心惊,唯有肃然起敬。琴仙见墓门间多了四棵小树,已有
三四尺高,仔细看时,就是杜仙女种的苹、梨、桃、李,每棵树上开了一朵花,
芳艳无比,心中甚骇:「怎么已经开花了?」

  梅侍郎看了,连连称异,叹为真神仙福地,便问家人道:「此处大约是官地,
没有地主的?」家人道:「凡靠城一带,俱系官地。」梅侍郎才定了主意,在左
右徘徊了一会,见苕花丛中飞出许多翠雀来,啁啁啾啾,望着梅侍郎、琴仙鸣个
不已,飞来飞去,在他们身边旋绕了无数,然后飞往湖边去了。梅侍郎连连赞叹,
对琴仙道:「这里真是个仙地。我素来不信神仙之说,如今眼见,不得不信。我
并要与你尊公建一个祠,并供这女仙牌位。你说可好么?」琴仙听了,淌下泪来,
就跪下叩谢。梅侍郎一发感慨起来,连忙挽起,说道:「我为这事倒多耽搁几天,
虽等不及完工,也须筹画好了,方可起身。」便叫琴仙回去。他就到江宁县中与
县尹商量建祠之说。知县一口应承,即传了工房丈量了地,唤了工头,鸠工庀材,
就在那里搭了厂,动起工来。士燮择了二十四日下葬,那与他做了墓志,赶紧刻
了,又写了神道碑,勒于石。

  到了二十四日,江宁诸绅士闻了士燮这个义举,来送葬者数百人,或作诗,
或作歌行,或作文,或题祠中联额,士燮一一看了,等祠成之后,一齐刻在祠内。

  是日祠已竖了梁柱,头门、二门、正上厅三楹,两厢房后楼三楹,余平厦六
间。

  规模粗定,士燮不能等待,发了二千金与家中老总管梅成督造,又画了杜仙
女像,命塑泥身彩画。一一分拨定了,那日就请琴仙过来商量,要带他进京。琴
仙喜出望外,又复谢了,即算清房租,一直搬到梅侍郎的船上,并将领回之银,
送与梅侍郎,梅侍郎仍叫他收了。此番琴仙感激,真到二十分。梅侍郎因道翁梦
中之语,绝不查问琴仙根底,因刘喜称呼大爷,便命家下人也称呼为屈大爷。梅
侍郎要他叔侄称呼,琴仙不敢,仍称大人,自称名字,梅侍郎也只好由他了。

  送葬之日,侯石翁被绅士拉了同去,也来走了一走。见琴仙尚是有气,话也
不与他讲,石翁不乐,心里既恨琴仙,又妒士燮,一到就走,拜也没有拜一拜。

  后来诸绅士又有高兴的出来倡捐,这个十两,那个二十,集腋成裘,又凑了
数千金。把这屈公祠扩充起来,起了好些亭台楼阁。莫愁湖中造了湖心亭、九曲
红桥,又造了几个船,以为春夏游湖之乐。屈公墓、杜仙女墓前,都建石牌坊、
华表柱、翁仲,余外又围了一个园,种些花木,堆些假山,竟成了一个名胜。这
屈公祠竟与孙楚楼、江令宅齐名不朽了。

  梅侍郎于二十八日开船在船上也是寂寞,倒将琴仙当着子玉一样,朝夕相依。

  又见他稳重灵警,十分契爱,又试他书本上虽未用过功,而诗词杂艺颇觉聪
明,因想到京后,慢慢的再教他读书,学作文字。惟琴仙绝不敢题起认得子玉,
心里还怕问他的出身,如果问他,只好撒两句谎,支吾遮饰,再不知道乃尊梦中
已嘱咐了他。船到王家营子起旱,已是腊月初八了,计日要到二十六日才能到京,
日短夜长,只得昼夜兼程而进,且暂按下。

  再说子玉见父亲超升了侍郎,喜出望外。已得了江西所发之信,计日早可到
京,为何至今未到。颜夫人盼望,更不必说,王文辉也是常来问信。那日已是腊
月十五,早上送了一封信来,子玉看信面上是:「江西学政梅宅梅庾香少爷手启,
屈勤先寄。」

  心中大喜,知琴仙到了江西任所了,便忙拆开,看见还有与子云、蕙芳、素
兰、琪官的信,且搁过一边。拆开自己的信,见一张白纸写着「哀启者」,大为
骇然,想道:「难道道翁有什么缘故了?」遂细细的看下去,不觉泪珠点点的落
将下来。

  及再看到所有衣物尽为逃奴辈窃去,守棺萧寺,衣食全无,又屡遭侯石翁戏
侮,本拟一死,又因旅榇无归,故尔暂延残喘,务祈设法着人前来等语。子玉不
觉泪如泉涌,万箭攒心,毫无主意,也不忍再看。便吩咐套车到怡园找子云,谁
知次贤、子云、南湘、高品没有一个在园子里,子玉更加着急。跟班们不知何事,
又不敢问子玉,便又到九香楼,进去见诸名旦都在园中,南湘、高品、金粟都在
这里。子玉不及叙话,一脸悲愁,就将琴仙给众人之信与他们看了,个个洒泪。

  再不料琴仙一出京,就遭此大难,真令人意想不到。蕙芳道「如今没有别的,
快找度香来商量。」于是打发人找寻子云。找着了子云,到了九香园,见了子玉
的光景,急急的拆开信看了,已觉涕泪潸潸。

  又将道翁的遗言拆读,更加泪落如雨。子玉等与众人看了,个个大哭了一场,
哭得九香楼下好不热闹。众人哭毕,子云道:「此事在我,明日即着人到江南去
接玉侬回来,并办道翁葬事。

  但今年不能到了。「子云即回,要告诉次贤商量此事。子玉也无心在九香楼,
便即回家。高品,史南湘金粟与那些名旦,各惆怅无欢。子云回园与次贤说了,
次贤更痛得伤心,一夜之间,便摹了道翁神像。明日邀同众名士在九香楼为位而
哭,设奠三日。华公子得了信,也来哭奠。一个九香园倒成了屈道翁的丧居了,
就没有穿孝的人。

  子云发了一千银子,打发家人星夜下了江南。子玉连天的悲苦,日间不敢进
内,一来怕颜夫人问他,二来怕琼华小姐看出,正是他的苦楚,比人更胜几倍。

  但心上有这样心事,脸上如何装得过来?颜夫人倒疑心他怕见父亲,想是他
父亲就回来,因此着急。惟有那琼华小姐,异样心灵,便料定他另有心事,再三
盘诘,子玉只得直说了。琼华小姐也只好宽慰几句,见他这个光景,也不好取笑
他。

  过了几日,又得了梅侍郎家信。头站人已回,说二十三日就到了,便把子玉
急上加急。若父产回来拘管住他,那就要闷死了。正是悲尽欢来,到了二十二日,
子玉同了仲清接出三十里之外,住了宿店。等到定更时侯,头站才到,却是新收
的家人,子玉不相认识,店家与他说了,才进来叩见,说老爷的轿子也就到了,
今日是破站走的。子玉等到二更,听得门外车马声喧,知是到了,与仲清出外迎
接。士燮出轿,仲清、子玉上前叩见了,士燮慰劳了几句,问了仲清好,即同到
上房来。士燮昨日半夜起身,也乏极了,即忙坐下,靠在枕上,问了子玉家内一
番事,又问仲清妻子都好,兼询文辉近况。爷儿三个谈了一会,士燮惦记琴仙,
问家人:「怎么屈大爷的车子还不到来?」家人道:「总也快了。」不多一时,
门外又车声辚辚,仲清、子玉想道:「不知那个屈大爷,想是任上同回来的。」

  只见一人照了灯笼,一个美少年走进来,仲清、子玉大奇,灯光之下,不甚
分明,觉得此少年骨格甚是不凡。琴仙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便一阵心酸,只得竭
力忍住,先上前问了安。士燮道:「这个是我的小儿,那个是我的内侄颜剑潭。」
又对子玉、仲清道:「这是屈道生先生的令郎,同我进京的,其中缘故,此是也
不及细说。你们见见,将来要在一处的。」子玉始而大骇,继而大乐,竟乐得笑
将出来。

  琴仙见了子玉,笑容满面,也觉喜欢,上前与二人见了礼,彼此面面相觑,
心里明白,口里却都无话可讲。士燮当着他们初次见面,自然是生的,没甚话说,
那里知道有缘故在内,便道:「今日乏极了,要躺躺,你们都到那边去罢。」子
玉喜甚,便拉了琴仙到那边屋里来。

  三人怔怔的,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说,仲清心上也不知
姑父知道琴仙细底不知,也不便问,只好心内细细的默想,竟是三个哑子聚在一
处。子玉与琴仙只好以眉目相与语,一会儿大家想着了苦,都低头颦眉泪眼的光
景,一会儿想到此番聚会,也是梦想不到,竟能如此,便又眉欢眼笑起来,倒成
了黄梅时节阴晴不定的景象。少顷,送饭进来,琴仙吃了。

  那边士燮已安歇,琴仙困乏已甚,支持不住,便躺在炕上,子玉、仲清也都
在炕上坐了。家人们出去,今日幸喜云儿没跟来,仲清也是新用的人,都不认识
琴仙,故此一宵无话。后来三人都也困乏,便都躺下,人静之后,细细的谈起来。

  此刻子玉、琴仙在一个枕上和衣而卧,竟把嫌疑也忘了,琴仙便哝哝唧唧说
出京时如何想念,在南京如何游玩,到莫愁湖亲见他前生坟墓,杜仙女怎样灵异,
道翁临终时怎样伤心,众长随逃窃后怎样受苦,刘喜怎样尽心服侍,侯石翁怎样
戏谑,又将梅侍郎来访,他怎样仗义安葬建祠的话,细细述了,说得子玉悲乐相
乘。

  仲清在旁看他们并头而卧,哝哝私语,心上颇替他们快乐,想道:「这两人
两年之内伤了无数的心,哭了无数的眼泪,才有今日这一叙,倒成了悲欢离合,
真也奇极了。」后来,琴仙又讲到他梦见神娥授笔,道翁成神,并舟中彼此照镜
正面反面,怎样又化了珠为龙抢去,子玉、仲清连连称异。子玉也将送行后怎样
得病,得信后怎样悲伤,众人怎样祭奠道翁,度香已着人下了江南来接你并安葬
道翁,直说到今日再想不着你来,二人又复悲喜交集。琴仙又复感激子云与众人,
不住在枕上与子玉、仲清连连叩头。仲清问道:「你一路来,姑父知道你的事不
知道呢?」琴仙道:「大约不知道,大人也总没有问我根底,我倒天天的防着问
我,教我怎样回答呢?」子玉一想,不得主意:「设或将来问起来,你怎样回呢?」

  仲清道:「此事倒也瞒不得,明日一到家,家中人岂没有认得你的么?依我
想,此事隐着倒也不便,若叫外人对姑父讲了,倒教你脸上更下不来。

  不如明日求姑母与姑父婉婉的讲明,姑父既看重他今日,也只好将他从前的
倒说明了,彼此相安。况姑母甚说他好,如今转了一劫,也决不再题起以往的了。

  「子玉道:」甚好,但我不便说,还是你去说。「仲清应了,以后大家也就
睡着了。到天明时,仲清先醒,只见琴仙枕着子玉的手,尚呼呼睡着,子玉也未
睡醒。

  仲清暗笑,唤醒了他们。琴仙见与子玉一枕,且枕着他的膀子,被仲清见了,
甚是羞愧。子玉一个膀子被他枕得很酸也不知觉,及要抬起手来,抬不动了,遂


  扑□「的一笑,各人漱洗。

  士燮起来,急急的叫上车进城,三十里路甚快,一个多时辰已到了。梅侍郎
且不到家,先宿了庙,明日五鼓时分上朝复命。子玉先将琴仙在书房里安顿了。

  梅进、云儿一见琴仙,个个骇异,又猜是他,又猜不是他。若说是他,为何
老爷与他抗礼?且又穿着素服,像个有孝的人。若说不是他,面貌再没有这般相
像的了。众人疑疑惑惑,猜不出来,又听得叫屈大爷,便知不是。子玉趁这空儿,
就请仲清对颜夫人讲明,琼华也在旁听了,望着子玉笑,看着子玉含羞含愧,局
促不安。颜夫人听了,也以为异,便道:「这个孩子本来原好,如今既做了屈家
的儿子,从前的出身,倒也不必提起了,算他转了个劫罢。」

  仲清道:「此事要姑母与姑夫说明才好,不然外人见了,终要说的,倒教琴
仙难为情。」颜夫人也应了,说道:「你姑夫重世交,又见他人好,决不看轻他
的。」仲清见颜夫人应允了,也即告退。

  琼华小姐进房,子玉同了进来。琼华道:「如今好了,是不要做梦,天天的
呼唤了。」子玉笑道:「我去同他进来见太太,你出去看看像不像?」琼华啐了
一声,忽又说道:「你去同他进来见太太,我真要望望他。」子玉果然拉了琴仙
进来,到内堂拜见了颜夫人。夫人见了,也甚疼他,便叫了一声:「屈大爷受苦
了!」琴仙先进来,尚觉不安,及见颜夫人以礼相待,称他屈大爷,便安了心。

  琼华小姐在房门口偷望,果然像他,心中颇以为异,望了一望就进去了。颜
夫人问了琴仙近况,琴仙略说了几句,也就告退。

  明日,士燮面圣回家,合家迎接。琼华拜见了公公,士燮十分喜欢。颜夫人
同着谈了一回,后将琴仙的事委委婉婉说了出来,就说他唱过戏,屈道翁见他人
品好,所以收为义子。将子玉害病的话,却隐藏不题。士燮道:「我已猜着了几
分。」

  也将屈道翁梦中之言说了,又道:「前事也不必论他。这个孩子甚好,没有
一点优伶习气,不说破真令人看不出来。」颜夫人道:「看这个孩子,将来有些
造化也未可定的。」士燮点头,索性叫了梅进进来,将琴仙之事与他说明:「都
称呼为屈大爷,不许怠慢。如果怠慢了,我定不依。」士燮吩咐了,底下不敢不
遵。以后众家人待琴仙,竟是规规矩矩,不敢有一分放肆处,琴仙故能相安。士
燮即命收拾琴仙卧榻,日间叫他同着子玉在书房念书,又叫子玉尽心教他,不许
轻看他。这句话梅侍郎多说了,他岂知子玉心事?颜夫人不觉笑了一笑,子玉好
不得意,正是十分美满,比中宏词科还高兴了几倍。明日就有人与士燮接风,好
不热闹。

  琴仙初来不好出门,一日子玉带了他到众名士处一走,都相见了,齐与子玉
称贺。又到了九香楼,见了九名旦,都各悲喜交集。琴仙也喜诸人都跳出了孽海,
保全了清白身子,各诉离情,牵衣执手的足足谈了一天。正是:金乌玉兔如飞去,
腊尽春回又一年。

  家家年事不用细谈。未识新年有何好事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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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回金吉甫归结品花鉴袁宝珠领袖祝文星

  话说新年已过,又到元宵,六街三市,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子云于十三日

  请了华公子、田春航、梅子玉、史南湘、高品、颜仲清、刘文泽、王恂、萧次贤、

  金粟、屈勤先,并九香园诸人,作一大会。琴仙见了华公子,尚有些不安,
华公子也不问起前事,以礼相待。此时琴仙已出了旦党,入了士党,但从前作旦
时傲睨一切,此刻倒谦谦自守起来,因此上下诸人更加尊重他,绝没有一个人笑
他。

  琴仙对了那些名旦,还是从前一样,并不生疏。是日觥筹交错,晚间灯火交
辉。

  华公子进城后,子云又将那些灯试了一会,如见万花齐放,炮竹之声,声闻
数里,二更后方煮茗清谈。

  琴仙一身历尽艰辛,此时才觉魔难尽释。然回想萧寺凄凉,孤灯残月,真如
梦觉。次贤又将琴仙从前的梦境,向吉甫细细的说了一遍。吉甫因笑向子云、次
贤道:「九香楼绝好一个花园,百花全有,如今单有一个花神牌位,且在隐僻处,
与土地祠一样,岂不亵渎花神?我拟借他们九个作个九香花史,众位以为何如?」

  众人均以为奇,同问道:「请道其详。」次贤道:「我久有此意,我欲画他
们九个的小像。今你既有此意,妙不可言。我明日一一画出,就请你润色润色,
就刻石供养在这九香楼下,做个花神。但只有九个,凑不出十二个来。」众人亦
同说大妙。吉甫道:「我倒有一个主意,但不知可行不可行?」

  子云问道:「怎样呢?」吉甫道:「花神若定要十二位,也可凑得上,只要
把屈道翁做了夫蓉城主,再借重玉侬的前生所说那杜仙女,凑上玉侬,不是十二
位了?」春航道:「妙,妙!

  此像要画得像,不必说真姓真名,缀个别号,每人做一篇赞语,说得似真似
幻的,要与人花两合。「子玉道:」这个图怎样的好呢?还是单画人,还是补景
呢?「仲清道:」自然单画人,一并的画去,后就缀小传一篇。刻石之后,可以
拓出来,或裱册页,或裱手卷,皆可传世。「文泽道:」做两块好,就镶嵌在东
西两楹。「王恂道:」若画杜仙女,就画他在采莲船上的样子。「吉甫道:」玉
侬梦见那面镜子,必非无因。我画条龙执着这面镜子,就做头幅,好不好?「大
家说道:」好。「

  子玉道:「这云龙人必猜有个寓意在里头呢。」子云道:「这十一篇传赞,
各人分了罢。」次贤道:「好。这一番大著作倒要借吉甫以传。」吉甫道:「岂
敢,岂敢。」次贤道:「不必过谦。道生先生故后,笔墨之道,自然要让你,大
家公论,何必推辞。我就做云龙那一幅,作好了,你再给我改改。」子云道:
「自然是借重你们二位。那十篇如今是这样,各人拈阄,拈到谁是谁。华星北也
叫他做一篇在内。」南湘道:「甚好。」

  于是写起阄来,将屈道翁与杜仙女、屈琴仙分做二阄,其余九人分作九阄。

  说也奇怪,想必文字有灵,前生缘法,子云拈了道翁,子玉拈了杜仙女、琴
仙,金粟拈了宝珠,春航拈了蕙芳,仲清拈了琪官,文泽拈了春喜,南湘拈了兰
保,王恂拈了桂保,高品拈了玉林,次贤拈了漱久,单拈不着素兰,只好送与华
公子去作了。众人分派已定,子玉说道:「做传容易,画画难,还要刻石,更须
时日,不知几天可以告成?」吉甫道:「不消多日,碑是磨现成的,一面画,一
面就叫季十矮子找人刻,大约十几天是必要的,嵌好这些碑,也要几天。我们这
一叙,总在九香园了,索性多歇几天,我好加意画画,到二月初一日,在九香园
聚会罢。」

  大家都说有理,于是各散。

  子玉同了琴仙回家,正是内有韵妻,外有俊友,名成身立,清贵高华,好不
有兴。子云写了一札与华公子为素兰作传。这边次贤妙腕灵思,画了十天才成。

  画成又请吉甫一一的改好,画一个,刻一个,倒也甚快。子云因受了感冒甚
重,不敢用心,嘱将道翁、琴仙、杜仙女画在一幅,并求子玉作赞。到二十七日,
连传赞都也刻起,系是各人书丹。二十八日就搬往九香楼镶嵌,一日完工。

  三十日,琴仙先到九香园看碑,九旦同到楼下。琴仙道:「今日也应祭一祭
花神,明日我们方可聚会。这个花神就是我们的像,若叫他们来祭,我们也当不
起,就是我们十个人祭一祭罢。」蕙芳等皆以为是,便设了酒果,焚了好香,十
人齐齐拜了。琴仙看东楹嵌的第一方画,上云下水,云水中间,隐着一龙,露出
一爪,托着一面镜子,上题曰:《品花宝鉴》。刻着次贤的赞语是:上不在天,
下不在田。云生九霄,水出重渊。神奇变化,气象万千。灵珠之圆,明镜之悬。

  烛微照幽,隐奸显贤。如月之临,如水之鲜。亦曰其□□,而妍其妍。

  第二方画的人纶巾道服,左右侍仙子女各一,题曰:总持九香花主、三闾道
君及左右花史杜仙之像。下有赞语,是子玉手笔:公气为云,公神为水;在天在
地,靡尽靡止。司文曰郎,司花曰主。列宿之精,群芳之祖。左英琼瑶,右青珊
瑚。一气二气,同归殊途。五色炫采,九华流香。心花意蕊,文运之祥。

  宝珠道:「这几篇赞语实在做得好。若将我们实事叙在里头,虽然不致辱身,
究竟也为贱行。」蕙芳道:「可不是!你看那些花谱花评,虽将那些人赞得色艺
俱佳,究不免梨园习气。

  我们这一关倒可以算跳出了。「素兰等皆点首浩叹。

  琴仙再看第三方,画一个仙女,云鬟雾?e,清艳绝伦,手拈一枝蕙花,琴
仙已知是蕙芳。看题的是:锦文花史苏仙。是春航一篇跋语:锦文花史苏仙,性
灵彗警悟,色如瑶瑜。抟雪作肤,镂月为骨。常散花而翦彩,亦掷米以成珠。狡
狯神通,均出三昧。

  曾游戏人间,使留恨于碧桃花者有焉。江皋仙影,时去时来;洛浦神光,乍
离乍合。萧史常垂于彩凤,裴航终隔于蓝桥。是宜结十重珠网,护金屋于群玉山
头;何幸启九叠银屏,窥素面于瑶台月下。

  琴仙道:「这个跋语跋得甚切,‘狡狯神通均出三昧’二语尤妙。」蕙芳笑
道:「凭他怎样讲,那里还算得我们?」看第四方,一个仙女月佩霓裳,十分娇
艳,手捧明珠一颗,题曰:弄珠花史袁仙。有金粟赞曰:仙露在霄,明珠出海;
和神当春,秀气成采。不胫而走,不夜而光。琼花瑶蕊,国色天香。珍珠饰车,
云锦缝裳。金支翠羽,玉□明。华月光满,蓬山路长。既美且都,亦风而雅。

  学士满宫,首推大舍。

  琴仙道:「瑶卿之艳韶华,却一齐被静宜画出来,吉甫赞出来了。」宝珠道
:「算花神罢了,我也配这样?」看第五方,画一个仙女,意致飘洒,素艳欲流,
手拈兰花一朵,题曰:素心花史陆仙。下有小传,为华公子撰:陆仙性敏悟,姿
容绝世,才艺过人。常衣紫绡衣,行吟风露间。其竟体之清芬,与兰香蕙馥相表
里也。工词善书,流露人间,购之者千缗不获焉。昔钟嵘评诗,谓颜延之镂金错
彩,不如谢康乐初日芙蓉。素面风流,是为绝艳,仙殆莲花化身者欤?

  琴仙笑道:「这几句倒比香畹的小照还画得像些。这‘紫绡衣行吟风露间,
’与‘莲花化身’之说,却移不到他人的,真是你。」素兰笑道:「我如何敢当?

  大抵既赞花神,自然就要竭力赞扬的了。「琴仙再看第六方仙女,纤纤弱质,
□辕舞凌风,有掌上轻盈之态,头上戴着金步摇,题曰:纤纤花史金仙。下是萧
次贤的七律一首:蛾眉新月露纤纤,光彩天然不用添。

  鸳锦裁成九华帐,鲛珠穿作十重帘。

  隐身阆苑依琼树,返劫□□典玉签。

  只恐留仙留不住,晓风吹上绿云尖。

  琴仙道:「将瘦香的神情骨相全写出来。」漱芳笑道:「我这个瘦字倒有些
像,别样真令我惭愧死了。」再看第七方画的仙女,在两棵玉树之下,有玉树凌
风之致,题的是娟娟花史李仙,是高品的诗。琴仙道:「高卓然肯说好话吗?」

  玉林道:「这一回倒没有刻薄人。」蕙芳道:「这首诗,算卓然极要好的了。」

  琴仙看是:花情月色想娟娟,玉树临风更袅然。

  帐里不知兰麝贵,梦中羞作雨云仙。

  珊瑚枕上生红晕,翡翠楼头锁绿烟。

  谪往天台守孤另,碧桃流水自年年。

  琴仙道:「真说得好,将佩仙浓香秀韵一齐写出来了。」

  玉林道:「这首诗究竟也不甚好,还有些刻薄,你看帐里梦中等句,有什么
好呢?」蕙芳道:「这倒没有什么。不过写的娇艳尊贵处。」宝珠道:「卓然这
等诗,就算他的好心了。若要他做庄重些,他也未尝不愿,但他那油嘴油舌说这
惯一派。你们看他生平说过几句正经话来?吉甫说他去年到京来有个笑话。卓然
有个表叔,请他吃饭,还有好几位客坐在那里,表叔问他道:」你去年回家,见
我家里可好么?‘卓然道:「很好,前月表婶又生了个表弟。’那表叔一听唬呆
了,想道:我三四年不回家,怎样会生了儿子?当着人又不好问他,那些客虽也
听得不顺耳,但或者他说别个表婶,也就过去了。到客散后,表叔问他:」方才
这句话是怎么讲?‘你们想想卓然怎样回答?他说:「我与表叔初次见面,自然
要找句吉利话说,我随口找着这句,其实没有的事。’气得他表叔要死,然也奈
何他不得。他的长亲,尚且要顽笑顽笑,何况他人?」众人大笑道:「那吉甫的
嘴也不能让他。」又看第八方,画一个仙女,玉貌锦衣,腰悬秋水,似公孙大娘
模样。题曰:侠隐花史王仙。琴仙知是兰保,下看史南湘的七古:我观王仙舞神
剑,手掣寒泉一匹线。冬冬羯鼓始三挝,溜亮风生已迎面。彩虹映水合成团,流
电穿云曲如线。破开点点绿沉枪,拨落纷纷大羽箭。锦衣玉貌何聘婷,白咽红颊
长眉青。

  云裾轻曳锦靴起,去如飞鸟来如霆。四方观者围成堵,不羡英雄羡媚妩。绿
云堆鬓翠鬟新,九梁插花步摇古。妾借防身不爱名,娇娆我自惜轻生。请看世上
黄衫客,多少恩仇报不成。

  琴仙赞道:「这首七古,实在做得好,念去比《公孙大娘舞剑器行》还刻画
得入细。」王兰保笑而不言。蕙芳道:「去年奚十一闹来,幸亏着他,我就没有
法了。」素兰道:「原来你也怕奚十一,难道他比潘三还利害么?」蕙芳道:
「潘三是个无用的人,那奚十一闹起来,就与前日魏聘才使来的车夫一样,你怕
不怕?」兰保道:「那天适或我不在家,你便怎样?」

  蕙芳道:「我就躲开不出来了。」琴仙问奚十一怎样,兰保将他的样子学了
一回,琴仙也觉好笑。蕙芳道:「听得奚十一出京去了,但我前日在剃头铺里看
见一个人,很像他那一天带来的那个小子,就不是他,也必是他的兄弟,再没有
这么像的了。」兰保道:「或者奚十一没有带去,也论不定的。那个狗小子,也
只配做剃头的。」琴仙又看第九方,画一株梅花,有一只喜鹊,梅花下有一个仙
女,题曰:报春花史林仙。看有刘文泽一首小赋:梅花枝上鸟报春,梅花树下倚
玉人。杜兰香嫁不可见,绿萼华来幸接真。翠袖翩跹,缟衣自妍。韵生骨里,秀
出天然。

  却珠钿而愈美,洗脂粉而尤娟。纤纤兮云间新月,淡淡兮花外晴烟。秋水盈
浦,朝霞丽天。斯何修而若此,得非人而果仙。

  兰自秀兮菊自芳,思美人兮何日忘。蓬莱清浅不可到,我欲从之骑凤凰。天
风急吹袂,玉露冷沾裳。吮纤毫而抒写,对玉貌而傍徨。

  琴仙道:「好赋。正是松风竹雨,仙露明珠,将你那清腴娟秀,都一齐刻画
出来。」春喜道:「这是前舟在那里认真做赋,忘了题目了。」琴仙道:「却也
是你的光景。」再看第十方,是一个桂树下有个仙女,姿致风流,青眸善盼,题
曰:蟾宫花史王仙。知是桂保,有王恂五古一首:青青月中挂,花开已及秋。皎
皎蟾宫女,临镜常自愁。自从窃药奔,与世无因由。广寒二万户,珍珠十二楼。

  圆圆复缺缺,轮转日一周。世人徒仰望,不见蛾眉修。蓬莱水清浅,或可操
神舟。

  银河望隔浦,七夕诉离忧。唯此一轮月,梯虹亦难求。安得张丽华,缟素来
嬉游。

  琴仙道:「好诗,好诗!读之令人口齿俱香。蕊香真像嫦娥。」桂保道:
「不是我,这是蟾宫花史。」众人说道:「这些诗词赞语,他们倒是争奇角胜,
那里记着本人?就是竹君的诗,与静宜、庾香这两个赞语,倒是切定题目说的。」

  琴仙道:「都切得很。你将这些诗更换了人,便不像了。」宝珠道:「只有
静芳那一首,再不能更换的。」琴仙再看第十一方,画一个杏花,下有一个仙女,
珠腰玉衤及,十分妩媚,题曰:及第花史。知是琪官,看颜仲清的序文:及第花
史秦仙,嬉戏人间,见之者有「红杏枝头春意闹」之比。明眸善睐,笑靥常开;
艳粉萦情,断红映肉;袅钗雀化,明镜鸾飞。贮金屋以何嫌,映玉屏而同色。然
而久心未许,烈性常存。当机织女,屡见投梭;出水神妃,未逢解佩。云?O风
动,生步步之金莲;雾?e香飘,讶朝朝之琼树。谁不曰人间绝世,亦何愧仙处
无双。

  若论六宫粉黛,定让龙头;以云一岁花司,是真凤尾。

  琴仙痛赞了一会。蕙芳道:「你看这些诗文,各有体裁,正是格律不混,体
制判然,都是作手,难定优劣。」琴仙道:「虽是些小文章,但吉光片羽,彩散
人间,终胜雀屏五色。有此一赞,也不孤负我们数年辛若了。」众人都皆欢喜。

  琴仙就在九香楼吃了饭,坐了闲谈。宝珠忽然说道:「今日众兄弟都在一处,
我想我们这十个人,同在京师沉沦菊部,如今个个跳了出来,虽然其中受苦的受
苦,安逸的安逸,但自此以后,只要各人安分守已,想必没有风波出来。但我们
这一班人,也算不得世间少有的。那一班名士将我们抬举到这个地位,那倒是世
间少有,你们心上感激不感激呢?」众人道:「岂有不感之理。」宝珠道:「感
激便思怎样报答呢?」众人皆不能对。宝珠道:「我想个报答的法子。他们既将
我们刻了像,做了花神,我们何不也将他们刻了像,就在楼上供养起来?他们称
我们为花史,我们就称他们为文星,仿司空《诗品》,各作四言赞语一首,刻在
上面。你们想这个报答可好么?」素兰道:「这个是极妙,但我们的诗配不上他
们。且请谁画这些像呢?」蕙芳道:「就是瑶卿,你与小梅两人分画罢,也不必
画服饰,不衫不履的最妙。我们今晚先把赞语做起,明日与他们看看,然后再画。

  我们就各人还各人的礼,一个赞也不甚费力。「

  琴仙心上甚喜,就辞了回家,到晚上构思起来,子玉面前也未讲起。这一晚
各人的赞已做成。

  明日,琴仙先到九香楼将赞与众人看了,大家拿来评定一会,又各自斟酌一
会,再公同推敲一会,尽善尽美了,宝珠便誊在一处。诸名士纷纷已到,华公子、
金吉甫也都到了。大家果然要祭花神,宝珠等拦住了,然犹摆了香案,各名士奠
酒焚香,就没有下拜。然后在九香楼下摆了四席,序齿而坐。这一聚,正是人人
意满,个个心欢,毫无不足之处。而且罗列珍馐,横陈肴错,花香人气,缭绕一
堂。

  酒至半酣,宝珠避席致辞说:「宝珠等十人同入迷津,今登觉岸。将来勉盖
前愆,勤修后果,得齿于人,皆诸贵人提拔之力。但感恩有心,报德无力,唯有
日清香一炷,以祝诸贵人福寿绵长,荣华白首。昨日我等十人公同商议,亦欲在
九香楼上,供设诸贵人文星禄位,也照样刻石,朝夕顶礼皈依,且各缀数语于后,
当虔心诵佛。不识诸贵人不以贱地为鄙,俗笔为亵,使我等得遂所愿否?」众名
士大喜,个个情愿,倒翻谦让了几句。宝珠又道:「度香先生提唱风雅,只得另
立一品,在各位文星之上,曰:群仙领袖。未知诸贵人以为然否?」众人皆说:
「是极。」子云说:「这个何敢?」宝珠就将诗稿恭恭敬敬的取出来,却已誊在
一处,端正的楷书。除群仙领袖徐文星之次,皆以年齿定的先后,第二是仙中逸
品萧文星,第三是仙中趣品高文星,第四是仙中狂品史文星,第五是仙中高品颜
文星,第六是仙中和品刘文星,第七是仙中乐品王文星,第八是仙中华品田文星,
第九是仙中豪品华文星,第十是仙中上品金文星,第十一是仙中正品梅文星。众
名士谦让道:「这些个品格过于谬赞了。」遂看第一首,是他们十人公撰的,题
曰:《群仙领袖》:群仙领袖,能兼众为。不脱不粘,不即不离。得大自在,具
广设施。亦无我欲,亦无我私。素月流天,照靡有遗。青空无云,霄露自降。大
钟中虚,寸挺可撞。

  第二首是金漱芳题的《仙中逸品》:

  惟逸故淡,惟逸故闲。鹤鸣在林,云卧于山。秋花娟妍,清风往还。望彼竹
林,客有笑颜。濯足清涧,抱琴禅关。江皋有梅,篱落有菊。小窗分茶,松花自
熟。

  第三首是玉林题的《仙中趣品》:

  乱头粗服,不亚妍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东方诙谐,淳于隐藏。颠倒四
座,纵横满堂。言不为虐,行不失方。悠哉悠哉,聊复尔尔。弥勒一笑,皆大欢
喜。

  第四首是王兰保题的《仙中狂品》:

  呼龙耕烟,磨刀割云。狂飚四起,落花纷纷。手捉明月,腹晒斜曛。悠悠青
天,落落人群。醉死醉生,我不与闻。碧海骑鲸,瑶京散发。冠裳自嘉,奈此仙
骨。

  第五首是秦琪官题的《仙中高品》:

  孤鹤冲烟,归鸿远飞。渺渺天际,云间翠微。独立千仞,好风吹衣。秋庭仰
望,月明星希古松自挺,碧萝难依。太华入云,蓬莱隔水。谁登其峰,徒兴仰止。

  第六首是林春喜题的《仙中和品》:

  五味调剂,五声和平。暖气入律,春风自行。旭日霭霭,晴光争明。云辉锦
集,月满川盈。《霓裳》一曲,《箫韶》九成。不矜不庄,或休或暇。惠而好我,
是曰柳下。

  第七首是王桂保题的《仙中乐品》:

  粹然中和,其乐陶陶。轸畦悉泯,坦白是交。醉月秋夕,拥花春朝。洞房香
暖,金殿声高。心香吐萼,意蕊含苞。曰富曰康,如宾如友。妻子好合,父母眉
寿。

  第八首是苏蕙芳题的《仙中华品》:

  锦衣昼行,玉貌簪花。璧月宵满,明珠吐华。旭旭朝阳,灿灿流霞。金盘承
露,粉壁笼纱。庄严妙相,天女笄珈。玉佩自鸣,貂??为饰。云近蓬莱,望之
五色。

  第九首是陆素兰题的《仙中豪品》:

  佩刀列戟,铸券剖符。以我如意,碎彼珊瑚。紫丝步障,红锦貂??。浩歌
落落,?e玉喷珠。太白自赏,击缺唾壶。朔风横空,雪花如掌。吹角轮台,久
无嗣响。

  第十首是袁宝珠题的《仙中上品》:

  无上上品,首推此君。静者多妙,飘然不群。具大智慧,博学多闻。温良冲
淡,《九丘》《三坟》。磊磊落落,抱璞含芬。高谈雄辩,说剑论文。不合时宜,
潇洒凌云。

  第十一首是屈琴仙题的《仙中正品》:

  朱为正色,雅为正声。射以观德,惟身是程。哀乐至性,而无过情。珠光月
彩,内蕴晶莹。虞弦夏舞,景运休明。醴泉非水,瑞芝非草。景星庆云,佥曰恒
少。

  众名士看完,喜动颜色,痛赞不已,说道:「可谓木桃之投,而得琼瑶之报
矣。」是日畅饮欢呼而散。

  素兰与春喜各画几日,摹上了石,将赞语书丹,共有二十余日完竣。择于三
月三日,供设九香楼上,为长生禄位。琴仙过来与宝珠商量,必须作一篇祝文,
方表诚意,宝珠等深以为然。于是十人公同斟酌,凑在一篇文,改削了几遍,倒
也不见联缀痕迹。宝珠道:「明日公祝,须请齐了诸名士来。再,我们跳出梨园,
从前一切的所有之物,都用不着了,孽根须净,色界尽除,将那所存的钗钿首饰,
当着众名士,一齐熔化,舞袖歌裙,则一火而焚之,岂不爽快?」众人道:「正
合我等之意。只有琴仙没有这些东西了,大家检出来聚在一处,明日焚化。」到
了初三,九香楼上香花簇拥,蔬果纷陈,花排姐妹之班,雁次弟兄之序。宝珠虔
诚恭敬,铺设了一会,诸名士齐到。

  上得楼来,已见红烛双辉,香烟云绕。十花史请他们坐了,便齐齐的拜起来,
诸名士如何肯受?连忙扶起。宝珠道:「昨日玉侬说的,要做篇祝文,我等胡乱
凑了一篇,还求改正改正。」

  便将祝文拿出来。高品道:「好的,我就读起来。」高品高声朗读,诸名士
倾耳而听。听得高品读道:维年月日,九香楼弟子花史袁宝珠等,谨□百和之香,
酿百花之酒,献于诸文星之座而祝曰:维彼文星,川岳之灵,左奎右璧,纬史经
纶。故在天为列宿,在世为传人。其光明也如火,其和煦也如春。其根于性也,
为纲常伦纪;其见于词也,为变化奇神。言必由中,情多自妙。天籁一声,空号
万窃。绪触而纷,丝萦而绕。对镜自看,顾影独笑。索实于虚,辨恶于好。春风
秋月,不知其他。明眸皓齿,当如之何?粉白黛绿,铁马金戈。清歌宛转,妙舞
婆娑。倏若驰驷,委若逝波。伤古今之一辙,恒日月之消磨。鉴彼造化,作为文
章。群分以物,类聚以方。酬□太白,颠倒雌黄。和于琴瑟,亮比笙簧。缠绵骚
雅,姿肆韩庄。不怪不乱,取艳取香。寓意严正,措词明光。

  朱霞丽天而绚彩,金刀映日而生芒。泉泻涧而注急,花凌风而舞狂。秋零一
庭,残香数星。鬼则夜哭,神则昼惊。铸鼎象物,尽相穷形。魔女旁立,龙姑前
迎。金支翠羽,电掣雷鸣。拂笺霍小玉,捧研董双成。神娥授笔,使之为文。祝
曰:笔之色兮有五,笔之花兮半含吐,砰石訇声声击天鼓,青鸾鸣兮紫凤舞,小
言詹詹兮足千古。

  祝文读完,众花史齐齐下拜了,便将那些舞衫歌扇、翠羽金钿,在园中太湖
石畔烧化起来。诸名士看那火光五色,吐金闪绿。将到烧完时,忽然一阵香风,
将那灰烬吹上半空,飘飘点点,映着一轮红日,像无数的花朵与蝴蝶飞舞,金迷
纸醉,香气扑鼻,越旋越高,到了半天,成了万点金光,一闪不见。

  园中万花如笑,颤巍巍的像要说话一般。

  正是:

  亲逢天女散花时,手授生花笔一枝。

  碧海愁多填未满,蓬山路远到无期。

  风尘面目轮蹄迹,徐庾文章温李诗。

  我自有情君莫问,此中得失寸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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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作者真牛逼!大能啊,五体投地的拜服,红心送上,满篇的妙笔看得我满眼生花,但是却完全提不起一丝读下去的欲望~!来到这里看文章就是想放松一下,这种大能的文章还是敬谢不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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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的文章看的有些不懂呀。还是支持了古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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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像《金瓶梅》的感谢,古文还是比较有想像的空间!当然,有一些词语还需要斟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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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古文写得倒是有一定的水平啊!
古人在这些事情上都有相同的爱好吧!超越时空的相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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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文言文的巨作确实很难得啊,不过确实难得看的懂啊,就此别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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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终,正在我辈,今日之事,论理自是不该,论情则男可女,女亦可男,可以由生而之死,亦可以自死而之生。局于女男生死之说,皆非情之至也。21世纪男女女男雌雄莫辨,试问我辈谁亦可做一新宝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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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25 15:03